——(众人)到齐了。
敕令上元一品风雨雷神,中元二品十八位龙神,下元三品四方山神、五方泉神,教冰雹消散,嫑占马路,各把地界,保我眼藏村平安。磕头谢恩,请行跪礼。
仪式完毕,会首把七面盖了羊血的小红旗分给两个村民,插在山头的土堆和路口的制高点上。眼藏村民把朱亮祖佛爷送到刘顺大庙,又把南路爷胡大海送到他的下一个歇马殿——新城南边的岭上村。当插旗与扎山的仪式场景切换到石山脚下的端阳沟时,出现了另一番奇异景象。
虽然在眼藏山能够清楚地看见西北端阳沟的大石山,但两者仪式不尽相同。石山的仪式更具藏族风味。在龙神出发以前,马路上的藏族会首前来献羊和送红,红布上写的是赞美神灵的语句。这些会首是从卓尼县的卓逊、初尼尕布等地赶来的,拉来的羊有十几只,这些会首汉话说得很好,而藏话却退化了。当石山会会众上山之际,马路会首在大庙里歇息,等待大会长和马角给他们做法事。插旗的队伍簇拥着龙神向大石山的方向挺进,摄像机里多了一种特殊的声音效果——大喘粗气。可是抬轿的小伙子还是步履轻盈,抬到半山时人们看见青稞地里有一只野兔,小伙子们忍不住围追起来,后来那兔子竟从包围中逃出来,会长喊道“不撵了,佛爷让它走了”。佛爷的队伍继续前行,有时实在无路的情况下也在田里的青苗上走。当地人认为,佛爷踩踏过的青苗比别处长得更旺。
仪式情景跟眼藏山差不多,祈祷的语句没有太大变化,他们处理祭品的方式、仪式动作却与眼藏山不同。其一,法师披戴好全副法衣,行完法事后,将去皮的全羊放入柴草中烧烤,是谓“献全羊”。其与藏民插箭仪式上的献祭相似。其二,马角手拿羊心在小旗上盖印,众人狂呼“一颗、二颗、三颗……七颗”,每面旗子上盖上七颗印。最后小旗插在山顶一个类似“玛尼堆”的石头堆上。其三,两旗交叉处放置一面黑色大纛旗此处的纛旗黑面红边,旗杆上端有“山”字形铁叉和黑缨。,在法事之尾声,马角手执纛旗,会长和提领各执龙虎旗,马角祈祷说“禳镇冰雹”、“风调雨顺”云云,话音落时三人一起向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挥动旗帜,伴随着挥动,众人高呼“唉!散了”。这种极富动感的盖印和驱雹的狂呼,在队伍回到庙门时重新复制了一遍。在庙门前把刚才在山上的仪式又复制了一遍,这是特为马路村庄做的,这些藏民会首带上盖有七颗印的小红旗回去为自己的村庄做插旗和扎山仪式。
6.1.3藏族的插箭仪式
插箭仪式在安多藏区广泛举行。藏族地区通常分为三部分,卫藏、康藏和安多藏区,分别是象征神、人和马。拉萨地区是众神居住的信仰中心故称“神部”;康巴地区的男子剽悍神勇且文武兼备,是藏民中的人尖子,所以称“人部”;洮州以及甘青川毗连的安多藏区是著名的优质牧场和出产骏马的地方,故称“马部”。
农历四月十七日大石山举办插箭节,藏民叫“拉卜则节”或“攒山神”,是祭祀山神的仪式,实际上也是一种保护生态环境的仪式。参加仪式的几乎是清一色的男人,这天有两三个妇女也来参加。按习俗女人不得祭神,除非她家没有男性,即使儿子只有十一二岁,也由儿子前来,所以在祭祀者中能看到满脸稚气的少年。插箭仪式基本由备物、煨桑、插旗、插箭、赛马几个程序组成。在定好的日子之前,村民购置箭杆,印经旗,做箭羽;准备好传统的食品“尕松”即“三白”,牛奶、乳酪、酥油,“安松”即“三甜”,冰糖、红糖、蜂蜜;酒和干净的水;还有一样重要的物品——风马,藏语叫“隆达”,它是两寸大小的四方形纸片,很像汉族人的冥币,上面的主要图案是一匹飞驰的骏马,四角印有鹏、狮、龙、虎四物。藏族本教的传统解释说马是搭载灵魂的工具,是沟通人神的通灵之物。谁的风马撒得高飘得远,意味着他和他的家庭福运高照,如风马般步步高升。箭的上端捆扎柏枝,其下是木质箭羽,箭羽上绘有宝珠、白螺吉祥轮的五色云图,红色代表太阳,绿色代表森林,黄色代表五谷。箭垛是用几根碗口粗的原木围成的四方四正的栅栏,高出地面两米,如果加上箭的长度,可能有五米。据说箭垛的底部堆满各种石头和黄泥烧成的神像,箭杆上挂满了哈达、羊毛和印有经文的布条。头人们在神山的箭垛旁,点起一堆牛粪,火上架着木柴,用酒或水做“洒净”,噼啪作响熊熊燃烧。先插两只公共箭,一支属于大活佛,一支属于村庄的全体村民。
“呜——呜——”,牛角号响起来。村民骑着马三五成群地向煨桑之地汇集,每位祭拜者把发着异香的柏枝、青稞炒面投进火里,火苗“呼呼”地往上蹿。喇嘛开始念经,赞颂山神的尊容、功德和威力,祈祷山神保佑人畜两旺,五谷丰登。村民围拢到火堆前,有的披头散发,开始时小声念“嘛尼”,后来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急,震撼山林。他们把四肢展开行等身礼。随后几个剽悍的男子抓来一只山羊,扔进火堆,山羊挣扎号叫,众人的情绪变得激越起来,嘴里发出“格格”的呼啸,围着火堆转圈子,脸色极庄严,他们狂呼“拉加罗”(神胜利了)。然后是村民以家为单位,双手捧箭和哈达按顺时针方向绕箭垛转三圈,转完后便争先恐后地插箭,他们把风化得无法辨认的旧箭拔下来,将色彩斑斓的箭插上去。人们将大把大把的风马撒向天空,蓝天顿时变得“雪花”纷扬。风马把人们对神灵的敬畏和对幸福生活的憧憬沟通起来,仪式构筑了一条飞天之路。插箭活动之后进行象征性的集体赛马,所有参加插箭的骑手都进入跑马的行列,接受山神的检阅和酬报。此后人们开始喝酒吃肉,尽情地欢乐,至傍晚各自骑马回家。
汉族人的扎山与藏民的插箭仪式虽然文化形式有所区别,但都有保护庄稼、林木或草山的相同生态主题。费孝通在指涉民族多元情景时用“和而不同”和“多元一体”的概念来概括一国之内的民族状况是非常准确的。洮州的生态保护仪式说明,在文化仪式上也存在“和而不同”的情况,而且不同的族群和文化形式在面对共同的生态压力和互助紧迫性的时候会产生联合的基础和平台,从而形成“多元一体”的社会组织。
6.1.4拉帕波特的仪式开关:自参照信息与“是/否信号”
“自参照信息”和“是/否信号”,这两个概念在拉帕波特的一本仪式理论著作中讲得较为抽象,我们还是先看看他提供的经验材料。在新几内亚北部高原上,有20个政治上自治的地方集团,其中有讲马林语的策姆巴加人。策姆巴加人与临近的地方群体交换女人和商品,该地区时不时地卷入战争。通过战争,地方群体重新分配土地和人口,战争的周期是20年。战争结束与和平时期到来的标志是种植圣树,而敌对状态的开始是连根拔掉圣树。庆典与战事相互关联,献猪节庆典的时机选择,来自生态系统和社会系统的一种复杂、持续的信息:当猪侵入园地的抱怨越来越多,妇女对饲养猪的辛苦抱怨日增,猪占有粮食对人的生计形成压力时,拔掉圣树的呼声越高。自参照信息是一个累积和持续的过程,人们在此过程中尚未形成确定的行为方向。拔掉圣树,献猪节开始,成年猪全部杀掉献给祖先,希望祖先帮助他们打赢战争。他们把猪肉分给参加战争的同盟者,此间邀请外村的男子来参加舞会,参加舞会的人就是帮助打仗的人。当然舞会充满异性的诱惑和婚配的想象。
复杂、持续、隐现的社会和生态过程,仪式化地转变为“是/否”的数字信息,表示事物关键状态的信号,因此通过公认的数字化陈述消除了交互的含混,减少了个人的矛盾想法和参与者进退的两可性。这便是拉帕波特说的“自参照信息”。而种树拔树,插旗与否则是所谓的“是/否信号”,此信号犹如电源开关,要么是on,要么是off,要么举办仪式,要么不举办,它把复杂的信息处理成简单的仪式开关。扎山仪式也有“自参照信息”的集纳过程,扎山与插旗的举办起到仪式开关的作用。仪式开关之所以能够传递信息,明确地规范和指导人们的行为,那是因为“神灵在场”,乡民对龙神的敬畏和遵从经过长期濡化早已在他们的身体和思想中进行了编码。在洮州的扎山仪式上,高山插旗是高级神灵给低级神灵布置防守任务——禳镇冰雹的象征,同时也是禁忌行为——牲畜觅食和人的活动应受到限制,也就是说,仪式不仅是传递信息而且具有规范行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