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闻之色变的锦衣卫诏狱,是天下级别最高的大牢。说它级别高,不仅指它防备森严,还因为够资格关进去的,不是穷凶极恶,就是达官显贵,绝不是寻常犯人可以待的地方。
而且这么多年来,进来的犯人还没有能活着出去的……
这是真正的人间地狱,阴冷潮湿,幽暗肮脏,蚊虫老鼠到处跑,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正如一间间铁栅门后的牢房中,那一个个等死的囚犯。
狱中平时不点灯,不分日夜都是一片漆黑。只有当有狱卒进来时,才会将通道上的火把点着,霎时火光大亮,照得囚犯们纷纷挡住眼,因为长时间在黑暗中,他们的视力急剧退化,承受不了光线的刺激。
那些才进来的犯人,情况自然好很多,只是略略有些不适应,便能恢复视物了。
就着火把的光,可见最里面一间单人牢房中,被镣铐锁着的周新,箕坐在稻草堆上,正望向他走来的几人。
那几人也看着他,便听领路的锦衣卫狱卒轻声道:“黄公公,就是这儿。”
“打开门。”一个公鸭嗓子响起,一听就是个太监。
“没听见黄公公的话么。”陪同他来的锦衣卫千户下令道:“快把门打开。”
狱卒才把牢门打开,又搬来了一把椅子和一张桌子。
“放在这里,你们都回避吧。”那人摘下斗篷,果然是个太监。
“那公公的安全?”锦衣卫千户担心道。
“人都被锁住了,怕啥?”太监淡淡道:“出去吧,奉旨单独问话。”
“是。”千户这才不敢烦言,带人退出牢房,远远的走开。
那太监便大刀金马坐下,看着双目重新闭上的周新道:“周大人,咱家姓黄,是仪天殿的管事牌子,奉旨来问你几句话。”
周新这才睁开了眼,便见到那张中年太监的脸。
黄太监也紧紧地望着周新道:“我是奉旨来问话的。你这个样子没法行礼,便坐着回话吧。”
“公公请问就是。”周新点点头。
“好。”黄太监清清嗓子道:“皇上说,你周新当比干,却把君王置于何地,纣王么?”
周新想了想,回话道:“大明朝不是商朝,没有比干,也没有纣王。”
“你这句话回得好,我会如实转奏的。”黄太监一愣,方接着道:“听着,皇上又说,何况你周新也不是比干。比干会干出那种以恶意揣测君上、伪造军令的事儿么?忠臣不是都应该致君尧舜么?你这样以不仁不义不信之心妄揣君王,不是自取美名,遗骂名于君上么?”
“臣绝无此心。”周新愕然片刻,艰难摇头,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顾及君王的颜面,自愿背起黑锅,皇帝却这样质问,换了谁也不好受。
“不管你有没有这个心,群臣已经这样想了,你说你可恶不可恶?”黄太监闷声道:“但是皇上又说,周新过往不是这样的人,十余年兢兢业业,也算忠诚,这次鬼迷心窍倒也不能一棒子打死,”说着他瞥一眼周新,却没看到所料的激动之色,便暗骂一声,接着道:“只要你写份供状向皇上认个错,向锦衣卫道个歉,说自己是为了自保,才先下手诬陷许应先的,皇上便能饶你不死,还能放你回家和妻儿团聚。”
火光中,周新的眉头紧紧蹙起,喉头抖动了几下,一双手紧紧捏住铁链,才能忍住破口大骂,他万万想不到,在如山铁证面前,皇帝竟然还要袒护锦衣卫!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见他这样子,那黄太监烦躁的站起身,在牢房里踱着步道:“打狗欺主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锦衣卫就是皇上的狗,这条狗虽然凶,但却是皇上镇宅的好帮手,现在却被你给打了。要是皇上不重重惩处你,朝中地方那些大员纷纷效仿,皇上的政令如何得行?天下岂不大乱?现在皇上不忍心惩罚你,只要你认个错,这是天大的仁慈了,你但凡还有一丝人味,就利索答应下来。不然你这样的逆臣,猪狗不如!”
听了黄太监的荒谬之言,周新难以相信如此赤裸裸不要脸的一番话,竟是永乐大帝说出来的,他脸上浮现出沉痛的神色,紧抿着嘴不吭声。
因为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说起,如此自私护短、视臣民如草芥的皇帝,实在太让他失望了!
“你就算自己活腻了,也该为你两儿一女,老婆老娘着想吧?”见他不为所动,黄太监出言威胁道:“奉旨拿她们进京的缇骑,已经在路上了,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家人着想吧?你老娘八十了,能活着从广州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