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上午九点准时召开。大家看见主席台上除了马运昌，多了卢跃进，很快消息就传开了，台上这位当着组织部长，重权在握，还不满足，还要插手政府，要来当常务副县长了，意思就说，县长不在，就他当家了，要管全盘了，参加农口的会，农业和农村工作这么好搞？外行管内行，看他怎么办？

好事的林业局长徐泽力给大家分析，卢跃进背景大大的厚实。他爹是行署车队副队长，他就是在那行署大院里长大的，他来贵山之前在当科长，科长不到两年就提副县，半年进常委，原打算一年当常务副县长，两年当县长，官场路线图就挂在家里的墙上。

坐前排的畜牧局长魏申明回头问：“你的消息来源准不准哟。”

徐泽力摇头晃脑：“等一下马县长介绍，你就知道了。”

他旁边的农办主任曾于群问：“行署车队副队长什么级别？”

徐泽力说：“副县呀。”

魏申明道：“现在是和他爹平行，两年后就要超过他爹了。”

曾于群哼了鼻音：“这要看贵山的水土他服不服啰。”

魏申明问：“此话怎讲？”

曾于群摇起头来：“哼，你们看他那副样子，骄傲兮兮的，刚才我看见马县长歪过脑袋和他说话，他动都懒得动，脖颈僵直，目视前方……”

魏申明忽然低了头，提醒说：“唔，不要说了，他正朝这边看呢。”

台上的领导经常拿眼睛盯住下面看，下面的人谁长什么样，干什么，有什么样的背景，台上的人都晓得，不时让某个人的基本情况在心里滚来滚去，掂量着可不可用。领导眼光在哪点多停留，那个人紧张，赶紧挺直腰杆，端正坐姿，魏申明现在就这样，专注地朝主席台看，故意不理旁边啰嗦着的人，还面带微笑。他最怕坐错位子，挨着了爱讲话，爱出风头的徐泽力，总是引人注目，被盯看的时候多了，优点缺点一并都看了出来，那就不好了。

卢跃进已经不止两次朝这边看了，看见这边叽里咕噜一个劲说话，议论什么呢？看那小子，要常务副县长了，关键时刻，却有预想不到的问题发生，到嘴的肥鸭要是咬不紧，怕都要飞了。卢跃进了解过，林业局的徐泽力水平不高，此人尤其喜欢开会，那正是他发挥特长的好时机，好场所，整场会议，就只见他版刷头不停地摇晃，生怕不被人看见。徐泽力的特点就是消息灵通，传话快，传的内容多，一个会下来，他的话要比台上的领导话多，观察也仔细，台上的人有什么微妙变化，都逃不过他眼睛。会前会后还要东窜西窜，说长道短，所以他名声在外，有个响亮外号：贵山人民广播电台。

圈子里的几个从不叫他名字或者头衔，一张口是就是：“哎，老广！”

“广局！”

他也爽快应允，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他是两广地方来的。其实他是贵汇的，读完中专就分到贵山来了，找了老婆，名正言顺当起贵山的女婿来。

会议一开始，马运昌说：“卢跃进同志是我们县委常委，组织部长，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不用多作介绍了，我刚才在下面听到议论，说他就要到政府这边来工作了。这算不算小道消息，我也不好说，但是我要说明的，是大家议论归议论，在还没见到正式文件之前，还不能公开喊。尽管如此，今天他来参加我们的会议，我要表示热烈欢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将给我们这个会带来新的气象，新的感受。现在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他讲话。”

徐泽力洋洋得意，拍了曾于群几下子。两人因有约定，谁输了谁请客。曾于群推他的手：“没有直接说他要当常务副县长。”

徐泽力坚持说已经说得很清楚。他要魏申明作证，魏申明想着饭局，说：“我感觉是这样，否则，他来参加政府的会干啥？”

徐泽力说：“你看，老魏从来不说假话，不干违心事的。”

曾于群还要争辩，魏申明又低下头，声音很小说：“不要争了，

徐泽力道：“这么小气，算逑，输赢都算我的了好不好。”

这时，台上正在说话的卢跃进突然提高了音调：“谁还在说话呢？你们怎么一直在说话呢？谁呀？是不是因为我说得不好？你们不想听？不想听可以出去嘛，如果你们还要说，停不下来，那我现在只好不说了，我让你们上来说吧。”

几个人不再嘀咕了，徐泽力扭动一下脖子。

卢跃进继续道：“敢说敢为呀，为什么不来呢？刚才那么大声说话，现在，又都成了哑子啦？”

徐泽力身子一动，想要站起来，却被曾于群从下面拽住了，曾于群自己站起来：“是我。”

卢跃进盯着他看：“你？曾于群？还有谁？”

“没有谁了。”

“没有谁啦，那就是说，你自己给自己讲话？”

马运昌低头凑近话筒：“大家还是注意听一下，卢部长对全县的情况是很熟悉的。特别是干部情况，请大家注意听，他的话，对政府工作是有很好的指导意义的。”马运昌就朝曾于群摇手示意他坐下。曾于群就坐下了。徐泽力朝他竖起大拇指，说：“定了，我请客。”

马运昌示意卢跃进请继续。可是卢跃进的脖子有点发红，他心里生着闷气，他推开了话筒，不说了。

会场中间起了轻微的嗡嗡声，马运昌低声说：“还得再说两句，时间还早，所有的科局级干部都在，不讲完，会给大家留下遗憾。”

不能留下遗憾，为什么要留下遗憾，留下遗憾对我对大家都不会有好处，卢跃进把话筒拉近，说：“好吧，马县长要我继续说，那我就多说几句。”卢跃进扫视全场，表情愈加严肃，一字一顿，说完一句或者半句，又再扫视一下全场，从左到右，从右到左，视线所到之处，可以看到不少人低了头。

“我来贵山工作之前，地委主要领导亲自找我谈话，他说贵山是农业县，农业和农村工作是第一位的。不管你去干什么工作，胸中都要装着农业和农村工作，对农业这一块的干部，要特别的关注，要把真心热爱农业和农村工作，一心一意卫广大农民服务的优秀干部安排到农业战线。同志们在下面议论我的事，这不是小道消息，无风不起浪无水不行船。马县长讲还没有见正式文件，就不忙这样叫。马县长这样要求我完全同意。我要告诉大家，这是地委对我信任，将这副重担交付与我，是对我工作的肯定，能力的肯定。我要毫不犹豫地跳起这副重担，努力工作，圆满完成地委领导交办的任务。按照地委的意见，我的组织部长职务暂时还不作变动，所以下一步我又要分一半精力去做干部工作，管好干部，用好干部。这叫什么，这叫双肩挑。我不会推卸任何责任，我一定全力以赴，保持旺盛的精力，把两项重要的工作都搞好，绝不辜负地委领导对我的期望。”

他朝最喜欢说话的那个角落望去，那个地方空着两个位置，有两个人走了，什么时候走的？走多久了？像狗一样勾着腰杆悄悄溜掉？一定是这样，要不，下面每一个干部的任何一个动作，哪怕是挖鼻孔，掏耳朵，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继续讲了十多分钟，那两人还没有回来。

“我们贵山县所有科局级干部，一共多少个，我今天告诉你们，七十三个县直部委办局部门有二百一十七名，十二个区乡镇有一百零九人，一共是三百二十六名。其中正科职务一百一十五人，副科级职务二百一十一人。所有的干部可以说，我都是一个个了解了的，大致的基本情况都装在我脑子里。这是我当组织部长要掌握的基本情况，发生了什么变化，有什么事情，我都会在第一时间知道。打个比方说吧，我发觉今天的会议，就有人没有来，还有的人，开着会就溜出去了，你自己难道有什么事比今天的会重要？是不是认为这个会不重要。政府要对此进行书面通报，发到全县去。要写检查，交到我这里来。我看烤烟办的卫佳鸿就没有来，请假没有？中途出去的两个，徐泽力，曾于群，刚才被点名了，不痛快啦？如果是因为这个逃会，那绝对不行，这是在向政府叫板，对着干，办公室记下来，会后要谈话，我亲自谈。必须明确一个道理，还想继续在这里干，领政府的工资，就必须遵守规矩。任何人都没有特殊。”

卢跃进最后的话，震动了全场，大家都抬起了头，表情一下全都凝重起来。很少见到新来的领导这么发威。有人回头赶紧搜寻了一下，看看还有谁今天没有到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