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月皎如雪,城外除了市坊间的三两家勾栏赌坊还能听到丝竹喧闹之音,便只闻得偶尔有那犬吠猫叫不甘漫漫长夜。
沈钧见夕照寺门外有几株古柳,择了一棵将马匹栓在那处。抬头瞧了瞧天色,知道子时未至,便靠在树上,静待杨仪。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慢两快的梆声传来,沈钧顿时睁开双眼,不消半刻,就听后方脚步声渐近,沈钧不知身后来者是敌是我,便将手按于剑上。
待脚步声近身后,沈钧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转身,拔剑,刺出,一气呵成,只见寒光一闪,电光火石!再瞧剑尖已抵至来人喉头,再刺一分,那人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沈钧及时收住了剑势,这时他瞧的清楚,来人正是杨仪。不过白天穿的是官衣,此时却是换了寻常衣服。沈钧见他于生死攸关之间却面不改色,不禁对杨仪另眼相看,心下赞道:“好胆魄!”
杨仪拱一拱手,道:“沈庄主好剑法!”
收了剑,沈钧回了礼:“不敢!不知杨大人约在下至此,有何计较?”
杨仪生就一副恶相,若论长相,实不讨喜。但沈钧从不以貌取人,他看得出杨仪眼中的赤诚,从心底对此人又多了几分亲近信任。
杨仪环顾,见四下无人后,轻声道:“沈庄主,且与我进寺详谈。”
再看杨仪纵身直跃墙上,且听杨仪说道:“时期非常,走不得正门,还望沈庄主见谅,请。”沈钧点点头,脚尖轻点,便立于墙瓦之上。杨仪瞧着好生佩服,不禁赞道:“素闻沈庄主剑法、轻功十分了得,今日一瞧果然名不虚传。”
“过奖,请。”
二人进了寺院,沈钧跟着杨仪行至一处偏僻小屋外,沈钧见屋内灯火已亮,一道人影恍惚映在窗纸上,沈钧不解,指着屋内问道:“今夜莫非还有他人?”
杨仪微微笑道:“正是,沈庄主,且先随我进屋。”说罢便推门而入,沈钧见此便跟了进去,只瞧这间静室内布置朴素,上位供着尊佛像,左侧倚墙小炕,炕上设有小桌,那桌旁还置了三个蒲团,那主位之上正坐着一老僧,长眉慈目,白须垂胸。
杨仪赶忙引荐:“沈庄主,这位便是夕照寺主持慧觉法师,乃是当世难得的有道高僧,是袁大人的至交。”
沈钧一听,连忙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道:“晚辈沈钧,见过大师!”
“沈庄主大名,贫僧早有耳闻,庄主侠义心肠,他日必有福报,阿弥陀佛。”慧觉法师微微笑道,遂抬手相请:“二位,请入座。”
沈钧与杨仪落座后,且听杨仪开口道:“闲话少叙,今日特请沈庄主来此,正是为了相救袁大人之事。此次袁大人落难,实乃门达圈套……”
“且慢,”沈钧打断杨仪,“在此之前,我尚有事不明,还请杨大人解惑。”
杨仪与慧觉法师相视一眼,就听慧觉法师笑道:“贫僧知道庄主所疑何事,就由贫僧来为沈庄主解疑可好?”
沈钧道:“也好。”
“阿弥陀佛。”慧觉念了句佛号,继续说道:“事出非常,沈庄主怀疑我等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庄主尽可放心,袁公乃杨大人一家之救命恩人,袁公落难之后,杨大人假意投靠,散尽家财贿赂门达,这才捐了个百户,并调入北镇抚司,忍辱负重至今,为的便是寻机救出袁公。”
“那门达难道不曾起疑?”沈钧疑道。
杨仪道:“这还多亏了大师出谋划策。”
“不敢,不敢。”慧觉微微一笑,继续说道:“门达虽狠辣猖狂,但论起阴险狡诈,却是差了何有道许多。起初门达是有所怀疑,但他过于骄狂,见杨大人俯首恭顺,又与他一笔钱财,也就信了,但何有道心思缜密,骗过他却并非易事。贫僧便让杨大人参与审讯袁公,为取信任,必要之时,可对袁公用刑。”
“什么?”沈钧大怒,拍案而起!
“沈兄,稍安勿躁,”杨仪赶忙解释,“袁大人知道此为苦肉计,便与我演了场戏,虽有些皮肉之伤,却丝毫没伤到袁大人筋骨元气,沈兄大可安心!”
慧觉见沈钧面带怒色,于是双手合十,道:“庄主息怒,贫僧与袁公乃刎颈之交,绝无有害他的道理。贫僧虽是化外之人,不理朝堂江湖之事,但也知恩义二字。”
见沈钧怒色稍平,遂继续说道:“门达一直欲置袁公死罪,无奈找不到把柄缺口,听杨大人说,何有道知道袁公在江湖之上好友众多,便放出消息,欲引江湖之人来救,届时一网打尽,这样就可罗织袁公聚众江湖人士,暗中谋反的罪名!若如此,皇上必杀袁公!”
“好歹毒的心思!”沈钧听了,不寒而栗。抬眼看了看二人,又问道:“既然如此,我率人来救,岂不是害了袁大人?”
“先前袁大人曾与在下说过,此事一出,他人自不敢说,但袁大人知沈兄为人侠义,必前来相救,并托在下捎口信与沈兄,切不可涉险!恰逢那日遇到令义弟,但从他口中得知,庄主已在路上,故而我与大师商议,这才引沈兄到此相会。”
“门达与何有道欲引我们上钩,继而一网打尽,可谓用心歹毒,”慧觉缓缓说道,“起初贫僧是想劝阻沈庄主行此险事,不过贫僧转念一想,不若将计就计,沈庄主与杨大人里应外合,未尝不能将袁公救出。只不过……”
沈钧见慧觉迟疑,便问道:“只不过什么?”
慧觉轻叹,道:“只不过,事成之后,杨大人和袁公怕是要亡命江湖,而且青云庄必将不复存在。所以还请沈庄主与杨大人早做准备。”
“大师放心,我早已将家小迁往乡下。”杨仪笑道,似是早已将生死度外。沈钧见此,也是疑虑顿消。
不过再听沈钧问道:“若此计不成,如何?”
慧觉沉默片刻,抬眼郑重道:“九死一生!”
话音落下,慧觉与杨仪看着沈钧,似是等着他的决定。感受到二人目光,沈钧抬头忙道:“二位莫非以为在下是贪生怕死之辈?”
二人讪讪,只听沈钧又道:“在下是想,若我等失手被擒,那袁大人绝无活路可言。所以我们还须有一个万全之策。”
“愿闻其详!”二人齐道。
沈钧沉思片刻,道:“在下以为,若见势不妙,便装作刺杀袁大人者,到时杨大人奋力抵抗,如此我等便可脱身,再另寻机会相救。若不幸被擒,无非一死耳,绝不连累袁大人与二位。”
“阿弥陀佛!”慧觉双手合十,对着沈钧说道:“沈庄主,真丈夫也!”
杨仪听了沈钧之话,心中感动,起身抱拳便对着沈钧躬身拜了下去:“沈兄既不畏死,杨仪愿与兄同生同死!”
“好!”沈钧大笑,心下暗想,杨仪此人乃真汉子。接着又听沈钧道:“何有道今日已去往河南府,不如趁这些时日此人不在京城,我们越快行动越好,否则迟则生变!”
杨仪一惊,道:“何有道去了河南府?不可能,今日我正当值,并没听说有此事,莫非这其中有诈?”
沈钧道:“不瞒二位,今日我暗中跟着何有道直至出了良乡,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不疑有假!”
“既如此,恐是我多虑。”杨仪虽是嘴上这么说,但心底突然涌上来一股不安。一旁慧觉也是沉思不语。
沈钧又道:“三日后便是五月初五,我意于那天午时三刻动手,端午佳节,吃粽熏艾饮雄黄,换值间必然守备松懈,时机最佳!”
慧觉与杨仪虽有疑虑,但如若真如沈钧所说,实在是机会难得。所以二人与沈钧约定就在端午那天行动。
三人又交谈一阵,将那日行动细节定下,沈钧瞧时候不早,便欲告辞,以便与赵伍等人会合。正待起身,突然听得窗外传来走动声,心下骇然。
再瞧杨仪、慧觉二人亦是满面惊疑,三人皆担心计划若被人偷听了去,必然前功尽弃。沈钧瞬间拔剑冲出屋子,只见一道人影跃出墙外,事出突然,沈钧此刻无暇告知杨仪、慧觉,只得追了上去。
杨仪见此,对慧觉说道:“大师不谙武功,还请在寺内多加小心,我去助沈兄一臂之力。”
“阿弥陀佛”慧觉话音未落,杨仪也越墙而去。
月光之下,沈钧瞧的清楚,那人一袭黑衣,蒙脸罩面,根本无法分辨此为何人。那黑衣人才跑出寺外,便被沈钧追上。沈钧立于黑衣人身后,剑抵着对方背心,正是心脏的方位,那人若稍有异动,沈钧顷刻间便可使其丧命。
同时,杨仪跟至,沈钧稍一分神,那黑衣人脚下轻移,手中不知何时夹着一柄飞刀,转身就冲杨仪投了过去,瞬间飞至杨仪面门前。
杨仪根本不及反应,腰间宝刀还未及拔出,眼看便要命丧黄泉,就见剑光一闪,“叮”的一声,原是沈钧见杨仪不及躲避,回身以一记五云剑法的飞剑式将飞刀挡了下来。
那黑衣人同时拔腿便跑,沈钧暗道:“好一个‘围魏救赵’!”转身追去,那黑衣人轻功虽好,但比起沈钧还是差了些火候,顷刻间,就要被沈钧拿住,那人连连发出暗器,飞刀,飞针,流星镖,铁蒺藜,一时间也让沈钧不知所措,沈钧暗骂道:“当真无赖,这般不入流!”
只听沈钧冷哼一声,使出朝阳万象剑,那黑衣人眼中瞬间满是剑光霍霍,漫天剑影使暗器不能近身,速度之快,让他呆若木鸡。
忽然颈部一凉,沈钧的剑已然架在了黑衣人的脖子上。黑衣人扑通跪在了地上,颤颤巍巍地说道:“大侠,大侠,饶了小人一命吧!”
沈钧冷冷的瞧着,道:“你是何人?若你老实交代,我便饶你!”
黑衣人诚惶诚恐的回道:“待小人祛了面罩!”说着,抬起右手便要向脸上摸去。只不过,那抬至半空的手刹那间变了方向,直指沈钧,机簧声起,“嗖”的一声,一枝袖箭射向沈钧面门。
沈钧微微侧身,将袖箭闪避过去,同时右手一横,剑尖划过黑衣人的喉管,只见鲜血喷涌,那人登时毙命,倒地不起。
这时杨仪跟了上来,伸手将那人面罩取下,思索了片刻,忽然松了口气,说道:“此人是近日官府要抓的飞贼,偷盗淫掠,深受百姓及官府痛绝,无奈此人神出鬼没,搞得顺天府是无可奈何,不想今日被沈兄所除。”
说罢,又从尸体身上的口袋里翻出了几个金银法器,又道:“这厮把主意打到寺庙里来,也不怕遭报应!”
“既然不是门达与何有道派来的,那便无虞了。”沈钧也松了口气,拱一拱手说道,“如此,我且回去安排,这尸体就劳烦杨大人了!告辞!”
“好,沈兄且去!”杨仪拱手目送,待沈钧牵马走远,便着手处理尸体。但谁也不知道,就在方才,沈钧、杨仪追拿飞贼的时候,另一道身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的夕照寺,消失在黑夜中。
沈钧来到安平客栈,寻来赵伍和青云庄十人,在房内沈钧与众人商定,行动那日辰时,赵伍带三人进宣武门,沈钧带三人走崇文门。另有四人留守在夕照寺以便接应。安排好三日后的行事细节,然后便是静待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