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吴央和王渊一战必将会载入史册的话,那么楚羽接下来的战斗,掀起的波澜就要小很多了。
来人碰到楚羽和李博,也着实愣了一下,旋即面色复杂地说:“没想到我运气这么差,这么快就碰上了洛阳城李博统领和长青门门主弟子楚羽少侠。看来我的这趟华山之行大概就交代在这里了。”
楚羽拱手行礼,开口道:“不知阁下是?”
此人身穿藏青武服,手持一柄精钢扇骨糊棉麻的折扇,约摸三四十岁的年纪。听到楚羽的问题后微微一笑,答道:“在下泉城城主易水寒,小小角色,不值一提。”
李博突然开口道:“有所耳闻。半步宗师境界,萧萧落叶洒清湖。易城主,过谦了。”
易水寒笑而不语。
李博看向楚羽,道:“你俩动手试试?”
楚羽挠了挠头。
易水寒眼睛一亮,道:“李统领不动手?”
李博面无表情,道:“装什么傻,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我重伤。就冲你这点,楚羽,给我狠狠地揍这个家伙。”
楚羽迟疑了一下,上前走了两步,拱了拱手。
易水寒的脸苦了起来,道:“别这样啊李博统领,我可是看了楚羽少侠和吕四统领的那一战的。能跟吕四统领打个平手,一只手岂不是就能撂翻我?楚羽少侠,下手可要……轻一些啊……”
楚羽没有忽视掉易水寒越发明亮的眼睛,没有立刻回话。沉默了大概两三息的时间,楚羽咧了咧嘴。
“请赐教!”
“啪!”
精钢扇骨猛然合在一处,就在楚羽话音刚落下的一霎那,易水寒已经来到了楚羽身前三尺之地。扇子倒提,迅猛地向楚羽胸膛之上点去!
击在了空处。
飞退之中的楚羽面色沉凝,长臂一挥,乌木长枪恰到好处的横抡而出,枪尖完美的向易水寒的胸膛出划去。易水寒心中暗赞一声,并未躲闪,一声闷响抖开扇子,扇面从侧方压住枪杆,轻轻一带一转,枪尖的方向便已经回向了他处。楚羽就欲借力再砸,不料一股内力挟裹着暗劲儿从枪杆上飞速传来。鼻子里闷哼一声,长青心经混杂着苍云决同时运转,手腕一抖,便将之化解在了无形之中。
两人双脚落地,竟还都保持着最初时的距离。
易水寒舒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楚羽,笑道:“本来觉得自己也没有低估你,现在看来我还是对自己太过自信了。井底之蛙,井底之蛙啊。”
楚羽将乌木长枪换至左手,倒替着中间的部位,不像是在拿枪,倒像是拿了一根长棍。他将右手伸到背后,缓缓抽出了那根有段时间没碰过的铁条。
李博眼睛一亮。
楚羽咧了咧嘴,笑道:“易城主,小心了。”
炽热岩浆的剑气刺向面容严峻的易水寒,寒冬中的华山此时似乎不再那么寒冷,楚羽笑意不减,快意渐生。
久违的燃林剑法再一次在楚羽手中呈现了出来。
作弊肘处关节像是活了过来,随着楚羽欺身而上,被抓住中部的长枪被楚羽用成了两节硬鞭,配合着右手铁条的空隙仿佛两条灵蟒一般追着易水寒翻腾撕咬。
面对着突然紧凑起来的攻势,易水寒却依然不紧不慢。手中扇子时而开时而合,像极了一只巨兽的血盆大口,不停地化解着面前咄咄逼人的剑气与枪影,并在十分难以把握的空当处给与愤怒的回击。
来来往往,眼花缭乱。
不远处观战的李博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宗师以下的战斗果然都是这样,只能叫打架……哪怕是我这种只练杀人技的粗汉,也觉得没什么美感……”
一声闷响,易水寒嘴角溢出鲜血,倒退几步,与楚羽拉开了距离。楚羽并没有穷追猛打,只是左手木枪右手铁条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易水寒调整气息。
“不愧……不愧是长青门门主的关门弟子……”易水寒缓缓站直了身体。他其实伤势并不重,完全有能力继续上去再跟楚羽拼斗,只是他心中明白,那么做意义不大,只会把自己一点一点拖垮。
所以他打算放手一搏。
“楚少侠……我自认不是你的对手,你这般年纪能有如此成就,在下心服口服。只是在下还有一招,研习多年,倘若不用出来,心里实在憋得难受。你若能接下这一招,在下立刻认输!”
楚羽只说了一个字。
“来。”
易水寒的眼睛亮了起来。
脸色白了起来。
不是小白脸的白,是苍白的白。
哪怕是离他有一定距离的楚羽都清晰地感受到了他体内的内力如堤坝泄洪一般疯狂地向他手中的扇子中注入。
嗤的一声,在楚羽铁条和木枪两相摧残的情形下都没出现划痕的扇面,悄然裂开了一个口子。
随即是第二个。
第三个。
无数个。
一声声的破裂声交织着响起,像是一段宛转哀怨的二胡。
破碎的扇面仿佛蝴蝶,在漫天的蝴蝶中,易水寒轻轻一抛,这柄十二档扇的十二根扇骨静静地悬停在了空中。
“一,二,三,四,……”
每数一声,易水寒就曲起指来,轻弹一根扇骨的尾部。被弹到的扇骨轻轻地在空中打起转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李博看着这一幕喃喃道:“这他妈才像那么一回事儿嘛……”
十二声数毕,易水寒突然双目一瞪,脸上涌起病态的潮红,一口鲜艳的血喷了出来,染红了几根已转的无法用肉眼追上的扇骨。
最后一片蝴蝶落下。
易水寒饱含感慨的看着眼前自己的这些心血,轻声道:
“风萧萧兮——”
“不复还。”
天地间仿佛响起了一声吟哦。
十二根扇骨化作十二道飞轮,卷起万里风。
楚羽看着那滔天之势,说不震惊那是骗人。
可是震惊不能当饭吃。
“师父指点我的招式,这次便用一用试试……”
左手紧了紧木枪。
右手紧了紧铁条。
七分苍云决,三分长青心经,两种内力在特定的经脉中蜿蜒交汇,最后注入左手。
三分苍云决,七分长青心经,注入右手。
铁条荡炎夏,木枪点清秋。
荡炎夏,点清秋,见寒冬。
楚羽淹没在了萧萧寒风之中。
……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见到他。
他也不想看到他。
但是他还是找上了他。
这没办法。
他开口道:“听说你最近叫林青?”
林青说:“怎么?不好听?”
“头一个字取原字的上半部分,第二个字取其义。不错,其实我们当初都没发现,最喜欢看书的不是其他人,而是你。”
说着这些话,萧正风的脸上有些感慨。
林青挠了挠头,然后把手指头挪到鼻子之前轻轻嗅了嗅,皱了皱眉头,道:“噫,该洗头了。”
萧正风有些无奈,将水火棍扛在了肩头,问道:“师兄,你真要拦我?”
“不,”林青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来跟你确认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你现在,到底是在完成自己的志向,还是师父的遗志?”
萧正风眼睛没离开过林青的眼睛,坚定地说道:“是师父的遗志。”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那是你的事情了,师兄。”
“别,别喊我师兄,哪年哪档子事儿了,不提。”林青有些苦恼地皱起了眉头,道:“那可就不好办了啊。”
萧正风微微一笑,将水火棍插在一边,双手负在身后,道:“谁来做那个领头羊,我不在乎。所以我要上去和刘天南打一架,让结果来说明一切。我不一定赢,他不一定输。”
顿了顿,萧正风极真诚地说:“而且我想跟他干一架很久了。”
林青悄然叹了一口气。
萧正风抽出水火棍,和林青擦肩而过。
山不来就我。
我去就山。
……
剑道之争,起于术,兴于意,又回落为术。
满身鲜红剑痕的王渊看了看手中的斩龙剑,又看了看吴央手中的秋水剑,摇了摇头,道:“不对,你的剑不纯粹。剑只是你的手段,不是你的命。”
吴央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说手段,程度可能轻了些。”
王渊摇了摇头,眼睛转向头顶的天空,有什么东西在其中闪烁着。
“手段就是手段,哪怕是很重要的手段,无法离开的手段,可终究也是手段。剑这种东西,应当是一辈子的东西,应当是高于生命的东西。”
吴央看着王渊说:“这很崇高。”
“所以你呢?你的生命到底是什么?”
这次吴央摇了摇头:“王兄,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你一样,生命时刻握在自己的手中,想分给什么就分给什么。当年的我并没有选择,现在也没有。”
王渊沉默了。过了好一段时间,他才开口:“那么将来呢?当你能够将生命握在自己手中的时候。”
“我可能首先会去做一个道士。”吴央想了一会儿,说道。
王渊一怔,然后喃喃道:“原来如此……可是为什么呢……”
他抬头,吴央已不在原地。
只留寒风笑斜阳。
不懂人间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