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夏末初秋,河风已经由湿润变成了干燥。
捆盐户的爆动案有了结果,可以说是双方各打五百大板,盐吏被流放,爆动的捆盐户也被流放,而那个卖小吏的代理人被处斩刑,居然是何书班的长随小顺,这么一个小人物,确实出人意料,而以这样的人物做为主犯各方似乎都觉的无法交待,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他的主子祁宁祁书班是跑不掉了,做为祁家第三代的孙子,他有这个机会,作为关尹的书班,他也能捞到这个权,主犯落到他头上,可以说是明正言顺,而对祁老爷子来说,虽然有些心疼,但他儿孙很多,倒不在乎这一个,真正伤心的也许仅仅是祁宁的母亲,但做为一个大宅门里的侧室,她在伤心也好,落泪也罢,都只能默默承受。
而其它诸如关尹,河督,巡盐史一流,虽各有训斥,但似乎过于轻描淡写,不痛不痒的。
这案子的了解,给文茜的感觉很有些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
而案子了解了,四爷除了给皇上呈了折子外,却并没有回京的打算,这一点就很让人回味了。于是文茜跟十一阿哥私下里谈,都认为,四爷这次来何家集,很可能还有更重要的事。
入秋了,天气早晚已经有些凉了,但中午却很热,文茜正在院子里翻晒着草药,这些都是她闲着的时候进山采的。
十一阿哥是顶着烈日进门的,虽然很热,但看着兴致挺高,将手里一封信交给文茜,在她耳边低声道:“京里来信了。”
所谓的京里来信,自然是文礼送来的。文茜擦干手,便拆开信,刚看了一眼,不由的就笑弯了腰。
“什么事这么好笑啊?”十一阿哥边喝着茶边问。
“是文佑那小子,今年快十五岁了,文仲这个做堂兄居然给他安排了个成人礼,就在京城的翠华楼,那可是烟花之地,结果,这一下打翻了小芸娘的醋坛子,那芸娘是原来台怀驿丞李由的长女,小时候就同文佑很相得的,后来李由高升,在礼部为官,这两小不知怎么的就相遇,互相对眼了,最后由纳喇家族长出面,订下了亲事。呵呵,文仲哥哥这不是添乱嘛。”文茜说着,又继续往下看,可看到第二张信纸的时候,文茜看着看着,那泪不由的落了下来,慌得十一阿哥一把抢过信去,这才知道,苏麻喇姑去逝了。
“爷,我想去苏州看看。”文茜轻靠在十一阿哥的怀里,苏麻喇姑临死前剪了一簇头发,用柴檀木盒装着,让人送到了苏州永业寺,同了凡大师的肉身像放在一起,也算是偿了愿,了结了一段大因果,不过,这在文茜看来,感觉着总是有些心酸。她是个俗人,唯愿的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好的,我陪你一起去,也别太伤心了,九十多岁离世,那亦是一种喜事。”十一阿哥安慰着道。
第二天,文茜把小凤儿交给了金嬷嬷,家里,四爷他们还常来走动,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便同十一阿哥出门,去了苏州。
永业寺仍如记忆中的模样,这次,文茜和十一阿哥来的时候,特意改装了一下,现在,两人从外表上看,只是一对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夫妻。
大殿上,横三世法相依旧,梵音袅袅,佛香恬淡,站在此间,心一片平静,似乎俗世一切都超脱了天外而去,文茜和十一阿哥上完香,又捐了一笔香油钱,然后求见了永业寺的住持照明大师。
“我夫妻二人曾得了凡大师大恩,此翻前来还愿,求拜肉身相。”文茜持佛礼道。
照明大师看了看文茜和十一阿哥,同样回佛礼道:“二位施主请跟我来。”
了凡大师的肉身像就供在永业寺后院的舍利塔顶。
“大师,我二人今是还愿,愿扫塔登梯,还望大师成全。”文茜再一次行礼道。
“施主虽是尘俗中人,但却佛缘深厚,请。”照明大师让开一侧。
于是文茜扫塔,十一阿哥举灯,而照明大师又手合十,低低颂着梵音,声不响,却如同回音般久久不散。
一路扫到了塔顶,塔顶的佛台上,就坐着了凡大师的肉身像,他的旁边果然有一个紫檀木盒。
文茜和十一阿哥盘腿跪在肉身像着的蒲团上,开始念起了大悲咒,这大悲咒是苏麻以前最喜欢念的。
良久文茜才站起来,在香炉上插上香,这一刻她的心出奇的宁静。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出了永业寺,文茜和十一阿哥来到了富来客栈,富来客栈的老板依然是胖子刘,只是如今他更胖了,不笑两只眼睛都眯着,若是笑起来,那脸上就找不到眼睛了,他虽然赚了不少钱,但家里河东狮吼,他那再娶两房小妾渡日的愿望怕是永远也实现不了了。
文茜他们要了一间二楼的客房,这间客房正好可以看到当初他们租的后院,看着那后院的墙头,文茜依稀仿佛间,还能看到小叫化坐在墙头唱莲花落的情形,只是随着后院的人出来走动,这情形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现在这后院住的一家人看样子挺有钱,那仆从来往如云,主人家也是金玉满身,很有一种爆发户的感觉。
傍晚的时候,在街上转了一圈,尤家已全部迁往南洋,原来的尤家大宅如今已换了姓,现在街面上所见的全都是张家布坊,张家自报靠了八爷后,那在苏州如今是一家独大,但同样的,张家一大半的收益都要落入八爷的腰包,如今,苏州完全是八爷的地盘。
二人走进一边的一家张家布坊,打听张年涛的情况,奇怪的是,许多伙计居然都不知道张年涛是谁。最后还是从一个打杂的老人家嘴里知道。
那张年涛因为云花的事情同家里人闹翻了,再加上布坊的份额被家族给吃了不少,最后一怒之下,离了张家,如今同那寡妇云花一起在太湖边打渔。
人生即遇变化无常啊。
回到客栈,已是掌灯时分,吃完了晚饭,便让小二冲了壶茶到房间里。
两人洗洗便早早的上了床,这几天奔波下来了,别说文茜,就是十一阿哥也觉的有些累了,两人相依着,聊了会儿天,就吹了灯睡下了。
然而,大半夜里,两人又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点了灯起来,下面院子里面也是一片灯火通明,还能听到人在大叫:“抓贼抓贼。”
而就在这一片喧闹中,文茜听到一句唱词:“人间路上有我行着,佛也是我来魔也是我。”心中惊讶异常,这不是以前,小耗子唱的那莲花落吗。
就在这时,房里的窗户嘣的一声被从外面推开,一个黑衣蒙面女子出现在窗前,一只腿勾着窗棱,冲着外面大叫:“我去也。”
然后就从文茜他们这间屋子的门出去了,临走前,看到文茜和十一阿哥看着她,便抱拳道:“打扰了,二位继续。”
弄得文茜和十一阿哥很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
第二天一早,文茜和十一阿哥在楼下吃早点的时候,许多食客都在谈论昨晚发生的事情。
“昨天后院那一家子被莲花盗给劫了。”一个食客状似低声,实则却是恨不得大家都听见的样子。
“呵,谁不知道啊,一早公差就来,不过,来也白来,莲花盗做的案子什么时候破获过。”
“那后院的人是活该,知道吗,听说是山西退下来的一个官呢,贪了好些,绿林好汉们发了贴子的,要取这贪官的项上人头……“
“那是,这样的人活该,你们看着,再过几天,那穷苦人家的门前说不定就会出现米面和肉呢,至少能吃饱几顿了。”
“是啊,是啊,这年月,穷人的日子难熬哦……”
文茜和十一阿哥正听着,冷不丁的一个女叫化窜了过来,坐在她们的对面,那一只脚还架在长凳上。
“两位,我瞅着怎么这么眼熟啊。”那叫化道,声音很是清脆的。文茜看着她那还算干净的脸,渐渐的就同小耗子的样貌重叠了起来。
“我看着你也很眼熟啊。”文茜和十一阿哥相视一笑。
“即然都眼熟,那就请我喝杯酒吃顿饭吧。”女花子一点也不客气的道。
“相逢即是有缘,有何不可。”十一阿哥也笑着道,然后招手叫了小二,加了菜,又叫了酒。
那女花子也不客气,酒菜一上来,就埋头苦吃起来,倒是一边的小二哥看不过眼了,嘀咕道:“没见过这样的叫化子,别人好心请你吃,怎么就一点也不客气。”
听到他的话,那叫化子抬起头,鼻尖上还粘了一粒米:“吃还要讲客气,那岂不是很不痛快。”说着,又端了酒一干而尽。
小二被抢白的一阵没趣,摸摸鼻子走了。
那女化子吃完,朝着文茜和十一阿哥掬了一个躬,然后拿着打狗棒就离开了,边走还边唱:“作一个揖来唱一个诺,打一回竹板敲几声钵,唱一曲莲花落姐姐儿听,参什么禅来修什么道,念什么佛来说什么魔,红尘中自有你和我,躲不开堪不错奈何奈何;化几次缘来敲几次钵,打几回竹板唱几回歌,管他什么佛来什么魔,那莲花宝座谁来坐着,三千世界齐来打破,人间路上有我行着,佛也是我来魔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