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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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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山那边写信的是胡知县的一个堂伯,也是胡氏家族的族长。实际上,英山老家的每一封信件都是以他名义发出的。只不过,每次的笔迹都不一样,估计是请当地的读书人代笔。

如此一来,问题就有些严重了。

古人都注重名节,胡家的这点事情如果不出意外,已经在老家的士林中广为流传。而随着胡知县堂伯的语气越来越严厉,胡知县的个人形象也越发地不堪起来。

说起这个堂伯,陈艾还是知道一些的。此人今年六十出头,在地方上素有威望,是个令人尊重的长者。胡大人父母双亡之后,就是这个堂伯将他接到家中抚养,彼此虽然没有父子之名,却对胡知县有养育之恩。

可这个堂伯家中也穷得厉害,为了供养胡知县读书,还卖过地。

一提起这个堂伯,胡大人总是不住流泪,说自己对不起这个伯伯。

同往日一样,这封英山来信除了说老家的灾情,说老家的胡姓族人饿得都揭不开锅,望胡梦海多寄些钱粮回去活命之外,还有新的内容。

信中,胡知县的堂伯大概是对他有些绝望,只说实在不想寄钱回来,不认老家的亲戚也就算了。你现在堂堂一县的知县大老爷,要做清官,我们也不拦着你。可你不能不认祖宗啊!

最近家中不断有人饿死,人死鸟朝天,大不了破席一卷往祖坟里一埋了事,也不用再理世上那些烦心事。可人死却不能如灯灭,我胡家今年日子过得艰难,可将来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未必没有光宗耀祖,发扬光大的那一天。在世受穷,将来未必不受后人香火供奉。

可关键是要将自己的名字和牌位留下来,让后人晓得自己的姓名和排行。

家中打算重新修订族谱,并让出一间瓦房做祠堂。这修订族谱需要用钱,祠堂休整,也要用钱。

你胡梦海自是胡家人,你的名字将来也要写在里面的。我们胡家就出了你这么一个人物,这事你不能不管。

无论如何,年前你得为家里准备三十两银子。

你如果不给,我亲自来吴江讨。看看你这个知县大老爷是如何打发你堂伯这个叫花子的。

……

胡知县堂伯的这封信已经上升到封建伦理的高度。

封建礼仪一直是维系整个社会的思想基础,所谓天地君亲师,长幼有序,断断乱不得。天地二物虚无飘渺,也没办法琢磨。可君亲师三样却是实实在在摆在眼前的,君是国君,亲是父母长辈,师是老师。

大明朝讲究以忠孝治天下,朝廷取士取德更重于取才。一个人就算才高八斗,可不忠不孝不悌,就算本事再大,做了高官也是乱臣贼子。

你胡知县不敬祖宗,连起码的孝道都做不好,还怎么代天子牧民,还怎么教化地方?

此事若被朝中御使知道,一份奏折弹劾下去,立即就会让胡知县丢掉头顶的乌纱帽。

因此,拿到这封信之后,陈艾悄悄地锁在抽屉里,琢磨着该如何回话。

当然,无论怎么回信,修订族谱,修葺宗祠一事也没办法拒绝。

不就是要钱吗,好办,只要依了我陈艾的法子,自然会让恩师这件家事办得风光体面。

想了想,陈艾提起笔来在纸上飞快地写了下去。

信的大致内容是:修订族谱和修建宗祠乃是我族大事,身为胡家一员,自然当仁不让。三十两银子我胡梦海愿意一力承担,至于家中一百余口的吃饭问题,也是侄儿本应肩负的责任,伯父勿需忧虑。只可惜侄子事务繁忙,不能回乡。且,三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若托人带回英山,恐有纰漏。如伯父有暇,可亲自来吴江。一来可亲自押运,二来侄子也可就近侍奉以慰思念之情。路上所费也不用担心,侄儿会以吴江县的名义发一道公函,让各路驿站负责伯父路上吃用,一应费用自有侄子负担。

……

写好信,陈艾搓了搓已经被隆冬的寒气冻得发僵的双手,在信的结尾处盖上胡知县的私章。又写了一份驿站的通用接待文书和相关手续,盖上吴江知县的大印,用火漆封了口,递给身边的一个衙役:“发去英山胡大人老家,用驿站急递。”

“是。”衙役小心地接过信笺,一脸恭敬。

陈艾今天收拾了不可一世的付班头,在吴江县已是仅次于胡知县的存在。而知县大人又不怎么管俗事,可以说,这个陈先生此刻已是吴江县务的实际管理者。

……

看着衙役跑出去的身影,陈艾满意地点了点头。

此事他虽然瞒住了胡知县,可内心之中却不觉得有些不妥。

首先,自己老师的家务事可都是委托我陈艾帮助处理的,我有临机处断的权力。再则,修建祠堂一事是老师绕不过去的一座大山,若不得到妥善解决,只怕胡大人的仕途之路至此就要走绝。

最后,若不发行彩票,一举解决掉笼罩到吴江县衙头顶上的财政危机,今年的秋税、衙役们的薪水,百姓的期盼都将化着一道道催命符,要将恩师的声望前途化为乌有。

此事若能做好,利国、利民、利己,确实是一件大好事。

算了算,若走驿站急递的路子,英山那边的亲戚应该能够在春节时来吴江,到时候将彩票这事给办了,过一个肥年,然后再参加科举,一举考个功名出来。

……

一切尽在计划之中。

……

写完信,耽搁了整整一个下午,冬日天短,屋外的天色已经黑了下去,雪下得越发地紧。

这还是温暖的江南吗?

不过,再过些日子,春天就该到了吧。

又搓了搓手,陈艾再不愿意在这冷得像冰窟窿一样的签押房呆下去,就站起身来快步朝裁缝铺子走去。

北风刺骨冰寒,吹到脸上如针砭刀割,额头竟有些微微发疼。

刚一跨进裁缝铺子,素娘就惊叫一声:“陈三,你的脸……怎么了?”

“我的脸?”陈艾有些不解。

素娘连忙拿来镜子,嘴唇微微发颤。

陈艾对着镜子一看,额角处又一个蚕豆大小的红斑。

原来,先前付长贵那一铁链抽来时,陈艾虽然躲了过去,可还是被擦着了一点。如今被风一吹,就变成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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