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太监笑着离去,远去的背影却说不出的沧桑。
安顿好小田寅后,在夜风中独自冷静了会后,陆清找到宋邦德。
愿意南下的和愿意留下的人数已经统计出来,结果没有太出陆清的意料,只有84人选择留下,其余人则全部选择继续南下。
留下的人只占明军总数的十分之一。
人各有志,或者说人各有智,陆清犯傻却不代表这帮明军都跟他一样犯傻,这世上愿意为一帮非亲非故的女人将自己也陷入绝地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珍惜自己的性命多一点,况且南下还能谋一份亲军的锦绣前程,留下除了送命还能捞到什么?
两相一比较,利弊一权衡,如何选择自是再清楚不过。
那84个选择留下的也真是难为他们了,不知是作何考虑非要陪陆清留在这里等死。
英雄乎?傻子乎?
谁知道呢。
........
宋邦德还想再劝劝陆清,毕竟只有84个人愿意跟他留下,这点人手是根本无法守住金家庄堡这个千户所的,一旦瓦剌人打过来,到时铁定是堡陷人亡。
林小旗和吉小旗也你一言我一语的劝陆清再考虑考虑,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陆清却婉拒了他们的好意,只要宋邦德将留下的人名单拿给他看,宋邦德无奈之下便也由他去了,示意林小旗将名单递给陆清。
这份名单是林小旗登录的,上面的人名是用繁体字书写,有一些字陆清看得很是吃力,但勉强也能看懂。为了方便陆清熟悉这些留下的人,林小旗还特意在每个人名后面注明了他们来自何处。
84人中有一多半是万全左卫的兵,余下的则大多属开平卫,万全右卫此次赴援独石堡的只是军中抽调的夜不收,因此人数并不多,而选择留下的同样也不多,只有12人,只占队伍中夜不收人数的三分之一。
12人中,蒋通、樊若、郑秀三人的名字赫然在册,但陆清却没有看到周云义和张庆的名字。
不在名册便表示人家不愿意留下,陆清对此没有什么好说,但总是有点遗憾,因为他一直认为周云义这个重情义的夜不收小旗会选择陪自己留下,但却没有想到他最终选择的却是南下。
遗憾之余,陆清也只能用人各有志来宽解自己。
宋邦德和林小旗他们商议后,给陆清留了30匹马,另外将缴获的瓦剌人的马刀也留了84把下来,分发的钱财中那些不好带走的也全部留给了陆清,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
天终于亮了,南下的、留下的都知道这或许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因此气氛还是很沉重的。
一群群明军从各个方向聚拢到堡门处,有互道珍重的,也有相互拥抱的,但也不乏暗骂留下的人傻的。
女人们发现了明军出堡的举动,她们很是惊慌,以为陆清欺骗了她们,这些明军还是要将她们抛弃,但在看到陆清始终站在那里没有走时,她们或多或少的安定了下来,但一双眼睛却都是死死的盯着陆清,唯恐他突然抬脚离开。
随着越来越多的明军出堡南下,女人们意识到什么,开始慌乱起来,但却没有人因此而哭叫着再去投河,因为她们看到陆清仍然屹立在那。
........
“陆兄弟,后会有期!”
“各位,一路顺风!”
简单的客套之后,宋邦德他们一一翻身上马,冲陆清拱了拱手后打马奔出了堡外。
车轴的咯吱声中,郭太监乘坐的马车缓缓的停在了陆清的面前,车厢里,小田寅探出脑袋看了眼陆清后,轻声说道:“陆叔叔,郭公公让我问你,你还有什么话要对他说的吗?若是有,赶紧说,不然他老人家就走了。”
陆清看了眼车厢,郭太监闭着眼睛坐在那里,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公公。”
陆清上前低声叫了一声,郭太监微微抬眼,嗯了一声以示自己正听着。
陆清张嘴要说什么,但总觉喉咙里有什么堵着,哽咽难以开口。
车内的郭太监觉察到陆清的心绪,暗自叹口气后,故作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后生,有什么话要对咱家说的,你就赶紧吧,咱家可急着上路呢。”
“是,公公。”
陆清吸了口气,正色道:“陆清没有其他的话要与公公说,陆清只求公公见到王振王公公后,还请公公将阿剌部可能切断大军归京之路之事告诉王公公,请他老人家无论如何也要劝说皇上不可从居庸关回京。”
郭太监没想到陆清最后要对自己说的仍是这事,一时有些惊讶:“后生,你真就那么肯定阿剌东向就一定是冲大军去的?万一事实并非如你所说,咱家随便向王公公进言,岂不是误了大事?”
陆清很肯定的道:“公公,我不知道如何跟你解释,但我敢肯定阿剌部东向一定是冲大军去的!”说完,又道,“我知公公并不相信我的推测,但世上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事情真被我猜中,那有什么后果,恐怕公公比我更清楚。公公自己也说过,这世上人心最难测啊!...为免圣驾受惊,大军归京还是另择道路为好。”
郭太监听后,没有说话,片刻,叹道:“唉,也罢,既然你坚持要咱家信你,那咱家就信你一回,等回头见到王公公就将此事告诉于他。不过咱家丑话说在前头,咱家如今是戴罪之身,可不敢保证王公公一定就会听咱家的,如果真是那样,后生你可莫怪咱家没有尽力。”
说完,自嘲的一笑,“你这般郑重托付咱家,可咱家不一定能活着见到御驾呢,要是咱家半路上就遭了不测,你这话就永远到不了王公公耳中喽...要不,后生,你自己去和王公公说?”郭太监突然话锋一转劝起陆清来。
陆清苦笑一声,没有接这话,郭太监见了,无奈的摇了摇头,想了想,说道:“大军这会当到了大同,若是也先退了兵,皇爷八成不会出边追击,估摸着多半也会班师回京,毕竟大军在外,粮草消耗巨大,时间久了,朝廷也负担不起。若是班师的话,要么走居庸关回京,要么打紫荆关回京,说起来要是从紫荆关回京的话,这距离倒是比走居庸关要近得多,不过你要咱家想个什么由头劝动王公公要大军不走居庸关而走紫荆关呢?
后生,咱家跟你实话实说吧,你的那些推测是万万摆不到台面上的,更无法以此改变大军行进路线,要真想不让大军走居庸关回京,咱家必须另找理由,不然,这事绝不会成,军国大事可不是儿戏....用个什么由头呢?”郭太监有些头疼起来。
郭太监说得也是实话,仅仅以阿剌部可能会截断大军归京之路来更改大军班师路线是绝无可能的事,但陆清也一时想不到好的理由,站在那里绞尽脑汁,却苦无计出。
突然,郭太监“哎”了一声,然后有些兴奋道:“咱家想起来了,若打紫荆关班师,这大军必定要经过王公公的老家蔚州,前些年咱家还在宫里时,王公公便不止一次在咱家面前念叨过要回老家看看,但苦于皇爷离不开他,这事便一直没能办成。咱家若是见到他,便和他说,正好借着大军从紫荆关回京,路上顺便到他老家看看,也让他老人家衣锦还乡一回....嗯,这法子好,王公公一定会答应,如此一来,既能让大军打紫荆关回京,又能遂了王公公多年的心愿,一举两得。”
“如此甚好!”
只要大军不走居庸关,不过那该死的土木堡,陆清才不管郭太监到底用什么理由劝说王振。
来到这个时代,陆清一直就想着改变“土木堡之变”这场汉家王朝的大悲剧,只要这场悲剧能够避免,是谁在改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场悲剧不会再发生。虽说如此一来,自己在其中并未立功,难以获得晋身之阶,但不管如何,总是值了的。这不还有郭太监和他那位姓曹好友嘛,只要自己不死,将来总有往上爬的机会。
正要再嘱咐郭太监几句,却见林小旗骑马奔了过来。
“公公,时候不早了,大伙可都等着你呢。”
宋邦德出等人骑马出堡后,见郭太监的马车迟迟没有出来,便要林小旗过来请。
“好,咱家就这出发。”
郭太监无奈的看了眼陆清,后者喉结一动,真情流露道:“公公,一路多保重!”
“后生,你也多保重...”郭太监也是心中难过,“若是真到了紧要关头,莫要再心软,该走便走。咱家若活着,便来找咱家,咱家若不在了,你便进京去。”
“我知道了,公公。”陆清点头道。
“走吧。”
郭太监无力的朝赶车的张庆挥了挥手,张庆有些不忍的看了陆清一眼后,挥鞭抽了下去,马车顿时启动起来。
车轮转动那刻,小田寅突然喊道:“陆叔叔,你要来找我啊,你说要带我杀鞑子报仇的。”
小田寅的声音越来越远,渐渐,马车也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陆清模糊的视线中。
蒋通走到陆清的身边,对他说道:“郭公公他们已经走了,陆兄弟,咱们现在怎么办?”
陆清反应过来:“回去说话。”转过身时,却咯噔一下,打了个突,刚才还好好的人整个就跟见了鬼似的呆在了那里。
蔚州、紫荆关、王振老家...
坏了!坏了!坏了!
陆清的脸瞬间失去血色,他想起来,后世的史书好像记过土木堡之变明军大败的一个原因就是明军往王振的家乡蔚州去,结果因为大军军纪焕散践踏了庄稼,王振又改让大军折向宣府,多绕了几十里路,结果疲惫不堪的大军在土木堡被瓦剌人合围,最终全军覆没。
若是土木堡之变确是如此演绎,那自己让郭太监去劝说王振要皇帝率大军从蔚州往紫荆关,不就成了这场汉家王朝悲剧的始作俑者了?
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