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马士英关切地问着师弟。
“别说,天成的法子还真是不错,头三日便都吃他教我做的鸡汤米线,连那看场的老军都看得直流口水。”杨文骢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回道。
“谁在问你吃的?是考得如何。”
“包过的。”杨文骢光棍性子,不过还是回了话,但马上又转头看着王星平,“天成你这次不去考实在是可惜,三道经义你居然猜中了两道,看来我这次不过也难。”
马士英闻言疑惑地望了王星平一眼,考前猜题的事许多人都会去做,但都是百不中一,三题中二的确是难得,不过这样的事情以往也不是没有。但他似乎记得王星平的本经并非,更况他现在还只是白身,在贵阳也只是考过童子试而已。乃又对杨文骢问道:“中的两题都是什么?”
“一道是‘遹观厥成’,另一道是‘式固尔犹,淮夷卒获’这一句。”
王星平听了便笑道,“侥幸侥幸,看来堂上诸公总归脱不出时事二字。”
杨文骢道:“我这次是真服了你这厮,棋在局外说得果然没错。”
遹观厥成出自中的一篇,第一段的原文是‘文王有声,遹骏有声。遹求厥宁,遹观厥成。’本是赞颂君王贤明的惯常文字,但后面两句‘遹求厥宁,遹观厥成’却是祈求四海平靖,国运昌隆的意思,放在眼下就有所深意了。
后一题则是出自中一文的最后一段,‘式固尔犹,淮夷卒获。翩彼飞鸮,集于泮林。食我桑黮,怀我好音。’描述的是鲁僖公平定淮夷之武功。
这两道题目全都将重点放在了平定边疆上面,考官出题打的什么心思已经非常明显。
前方传来的各种消息,兵部连下红旗催杨镐出战,是个人都能看出皇帝急切的态度,虽然朱翊钧对于前方将士的后勤似乎并无多少关心的样子,但考官们心领神会自然也不会放着一个体察圣心的机会不用。
其实也就是不敢想,若是事前能够想到这一层,那这无疑就成了两道送分题,整本这样的句子本也不多,而眼下杨文骢则正是得益于王星平的无意提点,而王星平也不会傻到告诉师兄自己早看过了大明历年会试、殿试的考题。。
于是几人和仆从一道,一路春风得意归去不表。
…………
时光流逝,转眼便已是快半月过去,这半月之中,举子们泰半时间都在饮宴和交游,也有相熟的组织文会诗会的,这其中又尤以广东、浙江、福建、江西几省的会馆最为热闹,袁崇焕便是其中惹眼的几个举子之一。总之,会试已过,眼下也没有更多的事情让京师的士民关注,无论是已经重新盖上的沟渠,还是渐渐消融的冰雪都在预示着春天真的就要到来了。
今日已是二月二十八,明时坊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如常景象,整个京师也都像是渐渐从冬日中苏醒过来。按照往届的规矩,内帘的草榜此时应该早就出了,今天还没有消息那也就只等着明日发榜而已,会试的结果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了京城中街谈巷议的一个话题。
只是在这京城之中,也并非所有人都只是关心会试,市井小民没过完上元就纷纷出来上工了,而还有些人则是更喜好与自己相关的事情。
京城西北发祥坊的大隆善护国寺打大元时便已建成在此,五进的寺院中除了供奉有前朝丞相脱脱夫妇的塑像外,还有于本朝成祖有拥立定策之功的‘黑衣宰相’道衍和尚姚广孝的影堂。不过眼下此地除了借宿的举子和周围逢集而来做些小生意的摊贩之外倒也少有人来,更不会有人在这初春的冷风中跑来凭吊什么古人,毕竟就连官中也是极少想到此处的供奉。
寺外崇国寺胡同与棉花胡同相交的岔路口上,是一处名为柳泉居的酒楼,柳泉居格局不大,名声也不显,但胜在清净少人搅扰,据说人少时就连寺中的师傅也会偶尔前来光顾
。
便宜坊的烤鸭,六必居的酱菜,加上本地酒馆初春时节最为常见的佐餐主食烤馒头,都是这个季节之下京师不多能够佐酒的菜肴,用来配这柳泉居的自酿黄酒最好不过。
酒楼的二层空空荡荡,角落中围在炭火之间早坐着三人,正是张炳芳、张介宾和李可灼,今日还是张炳芳做东请二人小聚。
一口热酒下肚,话便多了起来。
张炳芳眼神中透着狡色,笑嘻嘻对李可灼揶揄道:“小弟先要恭喜李兄了。”
李可灼神色微不可查的一变,但还是平静回道:“我何喜之有,倒是听说尔含你新近转手了一批海外奇货,在玄武门那边赚了不小的一笔。”
京城之有内市,设在皇城北面的玄武门外,逢每月初四、十四和二十四三日开市,销售的多是些海内外的奇珍异宝,主要的买主是内廷的宫娥妃嫔和貂寺大珰。当然这样的生意并不好做,故而能做内市生意的人多少都有些背景,且手中货物也都不俗,张炳芳能这么快找到门路的确是让人刮目相看,而且这内市的生意还在其次,能于其中结交一二大内人物对于日后也是有莫大助益的,李可灼倒是早听说了此事。
张炳芳不好意思道:“不过是些黄白之物罢了,且都是会卿兄帮着从定西侯府上给牵的线,哪里比得上典膳你能得圣心。”
李可灼闻言一凛,“你听谁说的?”
“这事如今知道的可不少,你就不用瞒着我与会卿了,万岁爷当着阁老的面叫你忠臣,我正是要恭喜典膳时来运转了。”
“不过是凑巧而已。”
“好就好在这凑巧二字,想给宫中献药的多了,能够药到病除的可不多,更何况这时机之妙。”
与王星平见面之后,李可灼虽然对于其给的丹药还有疑虑,但却丝毫没有耽搁。毕竟关乎自己前程,他也马上寻了人试药,验看得当果然有效后便找着个机会献了上去。当然,外官献药也不是说献就献,是药三分毒的道理世人多少都明白一些,故而宫中对于这样的事情向来慎重得很。
只是恰逢皇帝痛风发作,即便御药房再次用了阿片也依然收效甚微,就在此时皇帝知道了李可灼献药之事,内阁诸公及圣济殿当值的宫值自然是竭力劝阻,但架不住皇帝病情难当,值得一试。李可灼倒也胆大,当着皇帝的面自己先服了一丸没事,皇帝才跟着服下一丸,不想一刻时的功夫疼痛便大为消减,龙心大悦之下更是当着方从哲的面连呼李可灼为‘忠臣’。此时虽为内宫隐秘,但京城中事向来是传得快得很,更况如张炳芳这样喜欢钻营的。
之后李可灼更将王星平所给秋水仙丹献上去了一小瓶,共计十枚,虽然眼下旨意尚未下来,但自己的差事要再升上半级那几乎就是板上钉钉了。但毕竟因为此事开罪了阁臣和御药房的公公,李可灼最近行事便益发小心起来,是以张炳芳问他,他还有些机警。
但毕竟是大功一件,被人说到了痒处难免也是有些得意。
一直在旁听两人说话的张介宾此时却斟酌道:“尔含说的是李兄给圣上献药的事情?我倒也耳闻了,典膳这仙药莫不也是那澳洲来的奇物?”
李可灼眼神闪烁,并未正面回他,只笑道:“如今倒也怪了,但凡好东西似乎都跟澳洲货扯上了关系,就连万岁爷那天编排钦天监也拿了澳洲挂历出来说事。”
他这话倒是没有胡说,那日服了李可灼所献秋水仙丹痛风大好,再听李可灼说了一番痛风发病的肇因,朱翊钧当即便把太医院的‘庸医’连同御药房的‘阉竖’都骂了一通,说话间想起了这几日那澳洲挂历上的星象竟然全都应验无误,而且是‘火星逆行入轸宿一度五十分’这样精准的预报,于是又将钦天监的一干‘饭桶’也给捎带骂了进来。
张介宾不咸不淡的又道:“听说年前那个王星平去过李兄府上,依稀记得上次李兄提起此人是临清一位友人所荐,他一介武夫找李兄不知所谓何事。”
“能有何事,不过是家中有些生意,想走我的路子打听打听朝廷中的消息,这样的事情以往也是常有的。”
“常有?可他跟我说的怎么不是这样?”
李可灼慌道:“你见过王星平?”
“李兄怎么忘了,年前聚会我不是说过他也给我府上投过拜帖。”
“他对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讨教了些药理,其中倒也说到了痛风。他还说李兄对痛风之症也颇有研究,我原本还只当是他客套,没成想竟是真的。”说完他又意味深长的看了李可灼一眼。
“他拜访张兄就只为上门讨教医道?”
“说来也有些意思,他竟是想请我去贵州随军。”
“估计他是打听过会卿你的过往,不过我倒觉得此事可行。”张炳芳看了张介宾一眼便做起了说客,他可不打算告诉对方正是自己将这些事情说给王星平的,更不会告诉对方自己能够搞到那批澳洲奇货还要承王星平的人情,只是继续道,“想你在辽东蹉跎了许多年,眼看建奴做大,倒是颍州相公在贵州的改土归流似乎就要建功了,你去那里经历一番说不得就真能博个军功出来。”
“尔含也是这样看的?”
“难道会卿自己就不想?”
“想是想过,不过那王星平毕竟一孺子而已,年不过十四,我倒要看看他的能耐究竟如何再作区处。”
李可灼一听也来了兴趣,“你打算如何看他能耐?”
“先前见我时他说若是杨镐分兵合击,则官军必败。”
张炳芳闻言道,“你们还不知道,至少分兵这事他的确是说中了,前几日辽东经略传回的消息说是本月二十一杨镐命大军兵分四路,出抚顺关合击建奴于赫图阿拉城下。”
李可灼复道:“我怎么听说因为大雪的缘故并未出兵。”
张炳芳闻复道“只是延后了几日,二十五日大雪一停,还是照例开拔了,前方的塘报是今日早间才刚刚送到兵部,李兄那里自然还不知道。”
李可灼在鸿胪寺,而鸿胪寺如今本就承担了部分通政司的职责,朝廷邸报下发他自然能够第一时间知道,但传递前线信息的塘报则是先到兵部然后直接就呈送到了首辅和皇帝面前,他不知道也是自然得很。不过张炳芳如此说的确也有卖弄之嫌,以彰他与兵部官员的不俗关系,却是绝不会提这消息也同样来自王星平。
三人正说这话,就听路口一阵喧哗之声,顿时锣鼓齐鸣,一队人马齐齐朝着护国寺而去。
那领头的红衣壮汉高举着一张同样红色底子的金字帖子,边走边拖着长长的嗓门大喊。
‘捷报!——福建庄老爷讳际昌高中乙未科会试一甲第一名会元!’
1、
2、
3、樊树志
4、许大龄
5、
6、沈德符
7、刘若愚
8、沈榜
9、
10、张朝瑞
11、
12、高歌
13、吴晓璐
14、安艺舟
15、李鸿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