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寺门到西院,只有一条青砖铺成的小路,小路两旁是围墙。大慈恩寺虽然慈悲为怀,为盲流提供一个过夜的住所,但还是内外有别,晚上进西院过夜的人,只能走这条青砖小路,别的地方,一概不得进入。小路两旁的围墙上挂着灯笼,一则,是替借宿之人照明,二则,也是防止有人摸黑去了其他地方。
步云飞已经走熟了这条青砖小路,就是摸黑也能走过去。不一时,来到西院棚舍。棚舍里空气污浊,传出一股刺鼻的腐臭之气。这也难怪,留宿的都是无家可归的盲流,白天,僧人把棚舍打扫齐整,到了晚上,这些人一住进来,马上就变得污浊不堪。
虽然污浊,里面却是很是寂静。自从换了棚头,新任棚头泛智却也精明能干,为人也厚道,不像前任棚头泛渐那样颐指气使,盲流们却也服他,原本乱七八糟的棚舍,到了他手里,变得井井有条,渐渐有了些规矩,借宿者虽然肮脏,却也不再喧哗,大家进了棚舍,找到自己的“床位”,倒头便睡,没人再惹是生非。
棚舍里原本没有固定“床位”,所谓“床位”,不过是铺着草席的地铺,并无高低等级,只是位置不同,夏天的时候,靠窗的地方空气新鲜清凉,是大家争抢的好位置,到了冬天,大家争抢的就是火盆边。
本着先来后到的原则,谁先进去,谁就有权优先挑选。不过,现在泛智当家,专门在一个靠窗处给他留了一个地铺,所以,步云飞不从着急回去,总是最晚一个进棚舍的,不像别人,要早点进去找好一点的地铺。
要是在往日,步云飞大摇大摆走进棚舍,走到自己的专用地铺,倒头便睡。今天晚上,步云飞却不敢造次,在棚舍外轻轻放下背上的行头,蹑手蹑脚走到门边,靠在墙边,斜眼向里面扫视。
棚舍房门大开,里面点着油灯,灯光昏暗,横七竖八遍躺的地都是人,一些人已经是鼾声如雷。大多数他都很熟悉,都是在大慈恩寺周边流浪乞讨之人,晚上常来棚舍,算是室友。
却见西北墙角下,一个身形肥胖的家伙靠在墙上,半坐在角落里,耷拉着脑袋,像是睡着了。
棚舍里灯光阴暗,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不过,从身形上看得出来,应该就是白天在永和坊里,带头拦截步云飞和拔野古的那个白面胖子。
白面胖子的位置,距离步云飞的窗台下的专用地铺,正好是个对角。
步云飞吐了口气,从袖袋里摸出一顶蒲帽,戴在头上,拉了拉帽檐,遮住了半个脸,正要往里走,却见那白面胖子的周围,还聚集着五六个人,或坐或趟。这些人衣着虽然破旧,却很齐整,不像那些乞丐身上穿的破破烂烂。
步云飞慌忙后退了两步,把自己隐藏在阴影里。
张兴告诉他,只有白面胖子一个人进了大慈恩寺,现在看来,白天在永和坊打劫的那伙贼人,全都跟着白面胖子进了棚舍!
要是只有那白面胖子一个人,也就罢了,现在竟然是一伙人,少说也有七八个!
这伙人白天在拔野古手下吃了亏,晚上却要与他同居一室,要是认出他来,天晓得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步云飞暗骂张兴不仗义,事先也不把话说清楚!幸亏步云飞留了个心眼,没有冒冒失失闯进去,要不然,这一踏进棚舍,等于是羊入狼群!
步云飞正要转身离开,眼角余光一闪,却是定在了当场,后背腾地冒出一身冷汗!
白面胖子那伙人当中,隐约可见一个身穿长袍,身材瘦长的身影,面向白面胖子,半跪在地上。
虽然灯光昏暗,看见的又是那人的后背。可步云飞还是一眼就看出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房若虚!
步云飞心头大骇!
房若虚竟然与那伙贼人是一伙的!
他没有离开长安,而是跟着这伙来路不明的人进了大慈恩寺棚舍!
莫非,他们就是冲着步云飞来的!
步云飞哪里还敢停留,顾不得行头,转身就在。
就见前面的青砖小路上,站着一个黑影,挡住了步云飞的去路:
“步先生,深更半夜的,这是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