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鹿城。
自恒山之败后,魏无涯从井陉关逃至赵国。赵相张耳曾今是魏国名士,为此对魏无涯这位魏国嫡系后裔礼遇有加,赵歇看重魏无涯之声望,意图拉拢对抗魏王豹,使魏国分裂,好让赵国从中渔利,更是加封魏无涯为魏公,领兵三千,并使其招募旧部。
王离南下以来,魏无涯奉命镇守巨鹿南门,这几日,已经率胡不庸和项声等八千将士打退秦军数次进攻。
夕阳西下,暮色来临,魏无涯依旧带上胡不庸巡视城防,虽然秦军从未发起过夜袭,但魏无涯丝毫不敢大意。
约半个时辰,胡不庸说道:“公子,回府吧,城上有项声与吴济二位将军,可保无忧。守城将士实行轮换,这几天,公子可以好生歇息一下,公子,您今个都没怎么用膳,身体要紧。”
胡不庸满脸关切之色,魏无涯又想起战死的卫崇与冯朗,心中哀叹之声,说道:“走吧,回府。”
魏无涯被封为魏公,赵歇赏赐给了一座府邸,另送亲随及奴仆二百多人,府邸位于巨鹿城东,一座幽深的小巷内。
时值秋日,小巷内枯黄的落叶满地,秋风吹来,格外显得萧瑟。魏无涯在胡不庸等二十余名亲随护卫下,向魏府走去。
暮色尚未完全暗下来,家家户户没有掌灯,依稀可辨行人。胡不庸习武之人,又长期行军,有着野兽一般灵敏,他发现情况不太对,一股危机感袭来。
巷前方隐隐站立这一个人,一动不动,一股肃杀之气,胡不庸抬手止住亲卫们的步伐,走在最后面的亲卫发现,巷子进口又隐约走来三四个人,众人很紧张,四周突然变得安静起来,唯有人的脚步踩在落叶上发出的哗哗声。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亲卫们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待后方三四个慢慢走近时,阴暗之中突然破空之声袭来,是弓弩!走在最后面的卫士发出惨叫跌到在地。众亲卫亦是久经沙场之人,知道在这样的距离之下,根本无法躲闪弓弩,唯有贴上近战,于是纷纷抽出长剑迎了上去,双方战作一团。
胡不庸身后不绝于耳地响起刀剑碰撞声,甚至是将士们临死前的哀嚎声,但他丝毫没有动,只是静静站在魏无涯的身边,凭直觉,他相信前面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的人或许更为可怕!
魏无涯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两年来,他似乎早已看淡了生与死,见惯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他明白,这是一批专业的杀手,毫无疑问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取自己的命!
胡不庸紧紧握住剑柄,感受到无形的压力,那个人离自己隐约三十步左右,借着微弱的光亮应该穿着一身黑衣。胡不庸额头隐隐留下汗水,快到到眼旁时,他不得不轻轻地用左手去擦拭,就在那一刹那间,黑衣人出手了,健步飞奔向前,手中一柄寒光凛凛的剑直刺魏无涯的胸膛!
胡不庸举步向前,挥剑格挡,两剑相交,铁器碰撞产生的火花在暮色中格外显眼。数轮招架,胡不庸大骇,黑衣人武艺更甚于己,大呼:“公子快走,回府!”话才说完,腰腹部露出破绽,被对方一剑划过,顿时鲜血直流,痛苦地倒在地上。
黑衣人目的明确,他没再去注意倒在地上的胡不庸,举剑凶狠地向魏无涯刺去。
魏无涯身为魏国公子,可惜并不懂剑术,丝毫不会武功,望着黑衣人那快如闪电般刺来的剑,根本来不及躲闪,那一刻,魏无涯万念俱灰,唯有等死的份了。
噗、噗!
夜空中再次传来暗器的破空声,在魏无涯的后侧上方飞来两支袖中箭,射向黑衣人的手臂,黑衣人很巧妙地摆动身形,避过两箭,但是由于受到干扰,剑尖并没有刺到魏无涯的胸膛,而是刺进了胸部上方,肩胛骨一带。
发觉一剑并未致命,黑衣人左拳挥舞,猛击魏无涯胸口,此时魏无涯或许出于本能,挥手格挡,挡住了致命的拳头,但是却重重地摔倒在地,左肩疼痛难忍,有一股被撕裂的感觉,右手臂彷佛已经失去了知觉。
巷边围墙之上,赵妍一身黑衣,扑到了魏无涯的身边,她一手扶住倒地的魏无涯,另一支手握住柄匕首却放在了自己的喉咙前,面容憔悴,眼神坚定,略带着呜咽的声音说道:“大伯,求你就放过无涯,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望着眼前的一幕,黑衣人静静地站在二人面前,声音沙哑地说道:“妍儿,你这是何苦!”
赵妍滴滴清泪滚落下来,痛苦地回道:“大伯,赵高干了多少坏事,你为什么还要帮他,难道就是因为他救过你和三叔的命吗?你到底还要帮他杀多少人,大伯,收手吧!”
赵彦眼神中杀机慢慢退去,言道:“没有他,我和你三叔早就死了,又怎么能把你寻到抚养长大。”
赵妍哭着回道:“大伯,假如你这样认为就可以杀更多的人,那么我情愿当初就死去,也不能让你乱杀无辜!”
片刻,魏无涯二十余名护卫被赵鹤等人斩杀殆尽,赵鹤跑来说道:“大哥,闹出了不小的动静,魏府那边很多侍卫赶来了,再不走就不能从东城门出去了。妍儿,听三叔的话,跟我回去,我们是秦人,与他们誓不两立,你们在一起不会有结果的。”
此时,赵妍的心却出奇的镇静,她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表情十分坚毅地回道:“大伯,三叔,你们走吧,不要再逼迫妍儿了。”
赵彦轻轻地长叹一声,妍儿的性格他很了解,认定下来的事情是绝不会再改变,于是说道:“三弟,我们走。”
魏府的大批护卫听到外面的厮杀声,举起火把朝这边赶来。众人围到胡不庸身边,胡不庸急忙道:“不要管我,我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不碍事!快扶公子回府,去请最好的大夫来,另外派人告诉张耳相国,有秦人混进城内,赶快缉拿。”
赵妍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轻轻道:“无涯,我扶你起来。”
借着一丝月光,魏无涯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地说道:“妍儿,朝歌一别,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现在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妍儿,答应我,不要再离开了!”
赵妍轻轻地扶起魏无涯,憔悴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你倒是说说看,今时今日,我还能去哪?”
魏无涯淡淡地一笑,他明白,此时的赵妍已经告别了过去,他已不需要再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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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府。
无涯静静躺在榻上,刚才巨鹿最好的大夫来诊断,算是幸运,五脏六腑并未受伤,左肩部受伤严重、右臂骨折,大夫交待,需要静心休养半年方可痊愈。
胡不庸乃皮外伤,止住血后经过包扎,已可以走动。由于心里放心不下公子,便来到魏无涯榻前,但见赵妍仍在公子榻边守着,便说道:“赵姑娘早些休息吧,既然大夫都说无事,就放宽心些。”
赵妍回道:“胡大叔的伤虽无大碍,可还是要多注意,我没什么事,只想在无涯身边多呆会。”
胡不庸倒也能理解赵妍此刻的心情,说道:“好吧,一会儿我让府中仆人送点宵夜过来,再拿一套干净的衣裳给赵姑娘换上。”
赵妍微微一笑,回道:“如此,就有劳胡大叔了。”
胡不庸走出房间,将仆人们唤来,准备宵夜与一套干净衣衫。特意叮嘱道:“赵妍姑娘可是公子的救命恩人,要待之恭敬,知道吗?”
仆人皆道:“小人明白。”
其实何须胡不庸嘱咐,下人们早就看出赵妍姑娘与公子的关系可是非同一般,没准是魏府将来的女主人,个个心里面想巴结都还来不及,哪敢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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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鹿城外,秦军营中。
赵彦不发一言地坐在帐内,由于他手持赵高手书,秦将涉间不敢怠慢,有什么需求一概满足。赵彦等人借着暮色掩护,利用赵军换岗间隙,在秦军的配合下翻城墙而入,本以为事情可顺利完成,哪知半路杀出赵妍,以致功败垂成。
刚才涉间令人传话,军中有将士被击昏,军衣被偷,很显然定是赵妍做的,偷取军衣后,成功越过秦军防线,在巨鹿城下换上夜行衣同样翻城而入。
赵鹤、萧山等人望着赵彦,皆沉默不语,唉声叹气。现在赵相张耳定会加强城中防御,再次混进巨鹿城中刺杀魏无涯已绝无可能,恐怕比登天还难!
可是赵高丞相那边怎么交待?丞相为人大家很清楚,数名高手一起行动,最后竟然行刺失败,这可是赵高无法容忍的过失。萧山望着鲁石、宋午,心中叹道:为何偏偏出现的是赵妍,是不小心走漏了风声,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但赵彦、赵鹤却和萧山等人有不一样的想法:为何丞相偏偏让我们去杀魏无涯?
六国后裔有很多,魏豹、赵歇、熊心,到处都是。这或许说明赵高已发现端倪,赵鹤、赵妍与魏国宗室魏无涯走的很近,此次行动乃试探我们是否忠心依旧,魏无涯若还没死,回去,死的恐怕就是我们自己了。
许久,赵彦说道:“行刺失败,必须要有所交待,萧山、鲁石、宋午,你三人随我多年,我明白此事与尔等无关,我决定一人回咸阳。”
赵鹤说道:“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我兄弟同生共死!”
此话一出,萧山等三人大惊,明白回咸阳恐怕凶多吉少,数双眼睛齐齐地望向了赵彦。
赵彦回道:“糊涂!大哥手上沾满了太多的鲜血,这天下恐无容身之处,你们不一样,还是妍儿说得对,留下有用之身,好好干一番事业吧!”
赵鹤面容戚戚地说道:“大哥,你这是何苦,即便不回,凭我等武艺,丞相又能奈我何!”
赵彦惨淡地笑道:“三弟,你还是不知晓大哥性情,当年李信将军不知所终,我深受李将军厚恩,却苟且偷生早就该死。后因赵相而得活,而且多活了十几年,也算是大赚啦!大哥这辈子最不喜欢就是欠下别人的情份,该还给别人的总该要还,哎!就算走,也要心安理得啊!”
赵彦平常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没想到现在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赵鹤哽咽地说道:“大哥,何必说这样的丧气话,事情或许也有转机!”
赵彦摆了摆手,说道:“无须安慰,赵高是何人,大哥心里很清楚。我独自回咸阳,你们随后离开军中,如今大战在即,需早些离开为妙。还有,二个月之内,我若未曾联系你们,你们就不必在联系我了。赵鹤,告诉妍儿,让她好好地生活吧。”
赵鹤见大哥心意已决,遂言道:“大哥,那就早点歇息吧,明早众兄弟送大哥一程。”言罢,硬生生止住眼中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