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一别,阿柳暗中打听了许久“萧三爷”是何许人也,可一直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她也曾寄希望于凤妈妈嘴里的常客蒋二爷会再来,谁料倚翠园里,竟然再没出现过他们的身影。
她明里暗里问了一圈,蒋二爷的身份是打听出来了,但萧三爷依旧是个谜,一个她不敢言说的谜。
萧三爷成了她的心事。
偶尔闲暇时她也会暗自嘲笑自己,就算打听到他是谁又如何?难不成她还有什么美梦可以做吗?
自然没有。
从前做小姐时的日子渐渐被遗忘,什么家破人亡血海深仇,在倚翠园悠扬婉转的小调里一点点消磨尽了,前尘旧事好似一场梦一般。现实的生活是她一天天长大了,女儿家的身段和容颜都渐渐藏不住了。
太昌十九年那一年,阿柳满十五岁了。
凤妈妈给她改名叫柳絮,从此正式做了园子里的姑娘,等挑个合适的日子和价钱就给她。
可阿柳嫌“柳絮”飘摇一生,随风起伏太过于悲观,便自作主张改为“柳续”。又有客人像蒋二爷那样嫌花呀柳呀的过于艳俗,便唤她阿续。时间一久,大家都这样称呼她,还以为她本家姓柳。有些文邹邹的客人,称她一声:“柳姑娘”,她也只笑着点头,并不反驳。
十五岁的阿续出落得干干净净,软糯温和。她虽然养在倚翠园里,但没有像别的女人一样,笑起来咯咯咯声音如同银铃一般尖细,或者扭腰摆臀故作姿态。反而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睁着一双幼鹿般的眸子瞧人。无论你说她什么,她都只抿嘴一笑,从来不多话。
所以达官贵人在倚翠园里谈个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都会叫她作陪,高看她一眼。凤妈妈也因此一直留着她的初夜,待价而沽。
玉桃经常说她:“明明是个丫头,偏偏有一个小姐的性子,也不晓得像啷个?”
这时香云总会嬉笑着帮她反驳玉桃:“小姐?咱们倚翠园里可全是小姐!个个都是小姐的性子!你以前不也是小姐来着?”
“是个屁!”玉桃嘴皮子一翻,吐一口瓜子皮:“几辈子前的事儿了!还有个屁的小姐性子!”
“知道你还说人家阿续?”香云翻一个白眼,凑在铜镜子前,一面自在的哼小曲儿一面上妆:“不是爱风尘,哎呀似被前缘误喂。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咦~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卜算子》曲调婉转多情,是香云最拿手的曲子。
玉桃果然抬手拿果子丢她,指着她笑骂道:“发骚都发到老娘这里来了,快些闭嘴省省吧你!”
“唱唱也不行?”香云嬉笑着和她扭打:“你娘老子怎么不把你生成个哑巴,也省的说话了!”
两个女人嬉笑怒骂,滚在床上互相挠起痒痒来,一时闹做一团。轻薄的衣裳松松垮垮的吊在胳膊弯里,露出白花花一片肉来,嬉笑声娇喘声盈盈一室,香艳无比。阿续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们笑,仍旧是一言不发。
可姑娘到了十五岁,肯定是躲不过的。
平日里阿续都会偷偷的幻想着某一天萧三爷会突然来倚翠园,可到了拍她初夜那一晚,当她站在台上环顾四周茫然无措倍感羞辱时,内心一直在想的却是:这一夜萧三爷还是不要来了,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她没想到的是,全场出价最高的,竟然是和她没有什么交集的宁王小世子高谦玉。凤妈妈高高兴兴地收下五百两银子,欢欢喜喜地叫一个新来的小丫头绿萝送她回屋沐浴更衣。
沐浴后,阿续换上了轻薄的睡衣,静静地坐在床边,等待着买主的到来。
屋内新添了熏香,甜腻芬芳,倚翠园的香闻多了会让人神志不清,浑浑噩噩的低沉下去。在她被香熏的头昏脑胀之时,想到的竟然是后院那一口黑黢黢的深井。
龟奴说了,跳下去死了容易,但是要害的园子里的人半个月不能喝水。想到这里,她还是抿了抿嘴,垂下双眸不再胡思乱想。
门吱呀一声响动,有人走了进来。高谦玉一身明紫色的长袍,外边罩着薄薄一层细纱,腰间一条黑色的衣带上,细细密密地缝满了小珍珠,各种颜色编织成繁琐的花纹。
他缓缓迈着步子走过来,却先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盯着她看,手里把玩着一把扇子开开合合,发出撕拉斯拉的声音。
阿续轻轻出了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害怕吗?”他突然开口问道。
阿续有些不明所以,偷偷打量他的神色,一时间不知道他想要听什么样的答案。
“今天晚上,站在台子上的时候,害怕吗?”
“害怕。”阿续老实承认。她怕出价最高的是杜老爷,他今年都五十八岁了,还喜欢小女孩。听玉桃说他喜欢行房时打人,倚翠园因为他都闹出几条人命了。
“现在还害怕吗?”他又问道。
阿续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高谦玉是个怪人,平日里虽然常来倚翠园,但很少留宿,也不太爱说话,总是找一个角落,一个人坐一天,翘着二郎腿听戏听曲儿,整个人透露着一股低沉的气息。她只给他倒过一次茶,有一次许多权贵一起用饭,她刚好坐在他身边,帮他端茶递水服侍了一会儿。
瞧她不回答又紧张起来。高谦玉便低低一笑,宽慰道:“别怕。我不是什么好人,也坏不到哪里去,你不必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