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这件案子的卷宗交到镜明司的时候,刑部送案卷的人笑得阳光灿烂分外和蔼,连镜明司的一口茶水也没喝,反倒给自己的青瓷茶碗殷勤添水,合着这案子根本就让人无从下手。徐瑜和谢如锦两个人忙活到现在,就像是两只蚂蚁对着块大石头用力。
你呕心沥血勤勤恳恳,它自岿然不动,轻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
“为今之计,一个是等着京城的同僚们帮忙找些线索,一个是去找那个不知道姓甚名谁的富商,再就是去公主府找晴公主。”这几天一直伏案工作,徐瑜的后背和脖颈都颇为酸痛,一边自己用力揉按一边说道:“之前交给司里的宋昌芳案估计也够京城里的同事焦头烂额了,事情堆在一起,我们在宁州可要待上些日子了。”
谢如锦见状也伸出手帮徐瑜按压,可能是练过武的原因,谢如锦比徐瑜手劲大上不少,只按了几下,徐瑜便觉得轻松了不少。
“今天天色已晚,先回客栈休息,明早再说。”谢如锦在徐瑜背后轻声说道。
本来两人是住宁州驿馆的,但是驿馆的官员似乎没听说过镜明司这个新司部,看到徐瑜和谢如锦是两个女人,品阶也低,就没放在眼里,接待轻慢了一点,徐瑜倒是挺无所谓的,毕竟驿馆不要钱,但是谢如锦没受过这等轻视,收拾完行李,就找了一家当地最好的客栈,和徐瑜住了进去。两人一间上房,谢如锦付钱。
按照之前那样,在楼下吃过饭,徐瑜先在房间里的浴桶里洗了澡,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出来换谢如锦,但在房间里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人。这几日来她与谢如锦几乎形影不离,乍然见不到谢如锦,徐瑜心里就有点没底,不知这人去哪什么时候能回来。
独自坐了一柱香的时间,徐瑜就坐不下去了,将尚未干透的头发胡乱束了下,穿上衣服就出去下到楼底,在客栈门口来回转悠想要迎一迎谢如锦。
客栈门口挂着圆圆的红灯笼,在清凉的晚风中来回摇曳,发出温暖的光芒,宁州夜市颇为热闹,徐瑜看着宁州人三五聚集在某一处摊位流连,或是买上一小锅洒满葱花香菜胡辣孜然的西域风味羊肉汤,或是买几块滚满碎芝麻的香软糯粘的年糕,又或是一碗酸酸甜甜的酸梅汤,配上几串新鲜出锅的油炸丸子,此刻夕阳刚落,暗沉天幕散布几颗寥落星辰,宁州城内是与京城截然不同的太平盛景。
徐瑜想起来数年前自己家道还未遭变的时候。
那时候京中也很热闹,从成安坊到赐平坊皆是商贩,大锅熬炖的卤煮,新蒸好的包子,瓷瓶里的紫红色葡萄酒,镶嵌了各色宝石的梳妆匣……她在宫中参加完诗会,不着急回家的时候,就会下马车步行,一路走走停停,流连在些并不精巧却很有趣的小玩意儿上,有的时候贺容晚会和她一起,有的时候是她当时的未婚夫婿,沿街两旁的红灯笼恬静摆动,人声喧嚣而今回想起来竟如远方山林呼啸。
她那时所想所念不过是嫁一位品貌端正的青年,不需要他官职多高,也不需要多潇洒英俊,只要他疼惜自己,能够在花前月下相伴而坐,说些体己话,偶尔能为自己描眉梳发就足够了。等到白发苍苍,她与那人可以含笑逗弄孙辈,天凉时交握双手温暖彼此,相视一笑便是半生光阴,一生所求不过如此。
她这原本触手可及的愿望,如今早成了南柯一梦,这些年,她半夜醒来,每每会怀疑自己只不过是做了一场噩梦,怀疑自己再睁眼仍会是在整齐干净的徐府,等着下人帮自己梳妆,然后吃过早饭乘马车进宫。
“徐瑜,你怎么了?”徐瑜恍惚间,谢如锦从灯火夜色中走了出来,望见徐瑜先是笑,继而皱眉关切问道。
徐瑜站得腿僵,虽然并没有不满,还是轻轻说了句:“久待君不至。”
“对不起,”谢如锦这孩子脸上便涌出内疚来:“徐娘子等得久了吧?”
又从怀里拿出带了体温的纸包:“晚饭时看徐娘子吃得比平时少了些,可能换了水土胃口不适,就打听了一家买桂花糕的小店,据说味道不错,徐娘子若是晚上饿了可以垫垫肚子。”
晚风温柔,桂花香甜,徐瑜心里突然酸了又酸,眼眶也有点发热,连忙点头。
谢如锦:“徐娘子,上楼吃完桂花糕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动身去一趟河边,刑部传的消息,沉船已经打捞上来了,但是弥勒铜佛不见了,明天我们去看看。”
弥勒铜佛不见了?
徐瑜托着桂花糕有些不解地看向谢如锦:“是不是沿岸的百姓贪图便宜捞了想要熔了拿去卖所以没告诉官府?”
谢如锦摇摇头:“沉船的当晚,乐浪县就派了人在河边驻守救援,那铜佛重何止百斤,不可能在官府眼皮底下无声无息被人捞走,何况就算被人捞走了,那么大的佛像,也无处藏存。”
那铜佛是怎么消失的?难不成那铜像真的通灵了,自己遁走了不成?
倒的确是有志异怪说,譬如某地有天女石像通灵,原本慈祥可爱的天女像因为后来被人们抛弃,内心生怨,化为厉鬼,常趁黑夜化作妙龄女子拦在道中央哭泣,骗人将其送回家,然后往往趁路上便将人生吞,用人的血肉代替香火供奉。
可是乐浪铜佛明明已经被不知名的富商修缮了,总不至于佛像生恨化魔还骗人给自己贴最后一次金身,非要亮堂堂金闪闪地沉到水里,再悄无声息地消失。
徐瑜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仍旧没有头绪,谢如锦还在内室沐浴,若有若无的水声中,徐瑜沉沉睡去。
四周是浓重到化不开的白雾,带着腥味的潮气裹着徐瑜,风声呜咽。
这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