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想起此事,他都唏嘘不已。
因有前车之鉴,六爷在接受女子行医上比常人容易许多:“你有把握?”
乔薇客观地说道:“手术都有风险,我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成功,但五成把握是有的,你若放弃治疗,这五成的把握也没了。”
六爷目光冷沉地看向她:“你治好了我娘,我不仅放你走,还向你磕头赔罪;但倘若你治死了,你就等着下去给我娘陪葬!”
乔薇也冷下脸来:“就因为你这破性子,那些大夫才不肯与你说实话,导致你娘的病情一拖再拖,拖了十年!你如今还敢恐吓我?就不怕我手一抖,给你娘割错了地方?!”
“你敢?”
“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全都是被你吓的!”
“你……”六爷噎住。
乔薇淡道:“派几个人去我弟的铁铺,我在他那儿定了东西,手术要用的,还有,拿纸笔来。”
六爷给大丫鬟使了个眼色,大丫鬟入书房,取了文房四宝,乔薇大笔一挥,写下了几张药方。
古代没有麻醉药,只能用麻沸汤代替,另外,止血与防止术所需的药材、以及各种消毒的烈酒,缺一不可。
六爷办事效率很高,很快便将乔薇早先让罗永年定做的手术刀取了回来,同时回来的还有那些药材。
乔薇先让人把麻沸汤熬了,喂太夫人喝下。
太夫人喝下之后,很快进入了梦乡。
室内光线不够,只能在室外做,前世大地震时,他们医疗队也曾在室外做过手术,那是没办法的办法,室外手术感染的风险很大,但不手术,死亡的几率更高。
乔薇关上门:“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六爷心急如焚。
裘管事担忧道:“六爷,这样真的没事吗?您才见了她一面,对她都不了解,怎么就答应她……这么糊涂的事了呢?”
是啊,自己根本对她不了解,但为何就是信了她呢?
或许是她敛起嬉皮笑脸的神色,与他争论病情时的神采,莫名像极了当年那个女大夫吧?
半个时辰后,乔薇出来了,果真如她所料,太夫人怀的是石胎,石胎未在子宫中发育,而是溜进了腹腔,这些年一直相安无事,前些日子移了位,压迫到脾脏。
幸亏发现及时。
……
夜幕降临,乔玉溪哭着回了恩伯府。
徐氏正坐在房中陪儿子练字,余光瞥见帘子一动,进来一道粉色倩影,心知是女儿回来了,问道:“今儿怎么这么早?不是说要和丞相大人一起吃晚饭吗?”
回应她的是一阵低低的抽泣声。
徐氏连忙看向了女儿,这才发现女儿脸色苍白、眼圈泛红,泪珠子正吧嗒吧嗒往下掉,她放下手中的绣活,走到女儿身边,讶异地问:“这是怎么了?”
乔玉麒瞟了她一眼,嘚瑟地说道:“还能怎么?八成是被我丞相姐夫给甩了呗!”
“乔玉麒!”乔玉溪厉喝。
徐氏一脸严肃道:“玉麒,少说几句!”
乔玉麒吐了吐舌头。
徐氏挨着女儿坐下,拿帕子擦了她的泪:“发生了什么事,快告诉娘。”
乔玉溪泣不成声:“大人……大人有孩子了!”
徐氏的脸色就是一变,看向书桌旁的乔玉麒,乔玉麒装作认真练字的样子,其实早已竖起了小耳朵偷听,嗯……其实不算偷听,谁让她们讲话不避开他?
徐氏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压低音量道:“你听谁胡说的?”
“大人他自己说的!怎么办啊娘?大人都有孩子了,我死定了,我嫁不去丞相府了!”乔玉溪急得眼泪直冒。
女儿哭,做娘的心里也不好受,可到底徐氏是过来人,不像女儿这般没有城府,她拍拍女儿的手:“你先别着急,这件事是真是假还有待查证。”
乔玉溪哽咽道:“还查证什么?大人已经亲口承认了!难不成娘以为大人是那种信口开河之人?”
仔细说来,徐氏一介深闺妇人,并未与丞相打过照面,对丞相的了解全都来自于旁人的言论,然而就她了解的情况,她觉得丞相不像一个信口雌黄之人,可怕就怕,丞相实在不愿意这门亲事,不得已才找了个借口。
念头闪过,徐氏正色道:“我且问你,老夫人可知此事?”
乔玉溪吸了吸鼻子:“应该不知。”
姬老夫人想抱重孙都快想疯了,只差没当着她的面儿叫她赶紧过门圆房,若果真得知大人在外有了骨肉,定不会不把对方接进府来。
徐氏冷冷一笑:“老夫人若是尚不知情,那么此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怎么说?”乔玉溪止住了哭泣。
徐氏柔声道:“你想啊,有了儿子这么重要的事情,丞相大人为何瞒着老太太?要么,是压根儿没有这么一回事;要么,是孩子与生母见不得人,你觉得什么样的母子才会见不得人?”
乔玉溪想了想:“……身份低贱的?”
徐氏会心一笑:“没错,而且极有可能不是一般的低贱,带回去,怕是连老太太都不想认,这样的孩子,何惧之有?你大可将孩子接回来,大大方方地做个好嫡母,一来,彰显了你的大度;二来,也让老夫人那头挑不出你的错处。待他日你过了门,生下嫡子,那孩子也就没什么让人稀罕的了。”
是啊,世人皆重嫡轻庶,她父亲是庶子,大伯是嫡子,祖父便让大伯世袭了爵位,其实父亲又有哪一样不如大伯呢?不过是庶出的身份,叫祖父瞧不上眼罢了。
等他为冥修大人生下嫡子,相信那个庶子也会失宠的。
“可是……那孩子的母亲怎么办?”她可不想有个举足轻重的女人分走大人对她的宠爱。
徐氏浑不在意道:“一个妾罢了,你将孩子要到身边养,她连抚育的资格都没有,拿什么与你争?你只管记住,你越大度,形势越对你越有利。”
乔玉溪似懂非懂地点头。
徐氏又道:“当然,这些是基于大人果真有孩子的情况,娘刚刚也说了,大人或许是没有孩子,只是为了拒绝你才随口一说的,娘会把事情查清楚,在那之前,你别耍小性子,尤其不能到老夫人面前告大人的状!老夫人疼你不假,但更疼她亲孙子,当着老夫人的面儿,千万别讲大人一句不是。”
“我明白。”乔玉溪揉了揉帕子,“还有,婉姐姐不喜欢我。”
徐氏呵了一声:“她一个出了嫁的女人,还想把手伸回娘家不成?不必理会她。”
“嗯。”
徐氏又问:“大人还说什么没有?”
乔玉溪咬了咬唇瓣,羞愤难当道:“他还说,与他有婚约的人是大房的姐姐,不是我,如果大房姐姐出现在他面前,他可以认下亲事,但我不行。”
徐氏的眸光一点点暗了下来:“看来,最大的隐患还是你大姐。只可惜派去‘解决’你大姐的王妈妈有去无回,八成……是已经死在外头了。”
乔玉溪眸光一颤,抓紧了徐氏的手:“那怎么办呀,娘?”丝毫不关心王妈妈的死活。
徐氏冷笑一声道:“这些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安心讨好老夫人,让老夫人非你不要,剩下的,交给娘,娘统统会为你办好!”
……
六爷的母亲康复了,六爷很高兴,提了一大堆东西,上山向乔薇致谢。
他一进屋,二话不说,先跪了下来!
乔薇吓了一跳:“六爷你这是做什么?”
六爷拱手道:“我说过,只要你救我了娘,我就向你磕头认错,之前的事,多有得罪,请乔大夫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陆某!”
乔薇摇头一笑:“六爷起来吧,之前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该打你还抢你银子。”
六爷站起身来,爽朗一笑:“咱这是不打不相识啊!”
……
乔薇择了个黄道吉日,开始建房。
六爷亲自将青砖、石材、木材与瓦片送了过来,原本乔薇没订购木材,想着自己上山伐木,但六爷盛情难却,她便欣然收下了。除了这些,六爷还弄了一大排爆竹,从村口到山上,炸得天摇地动,整个村子都在轰轰作响。
人家这么捧场,乔薇自然不会亏待了对方。
乔薇在山上摆了席,叫上几位工匠师傅与六爷、砖窑厂的人一起吃了顿开工饭。
人太多,忙不过来,乔薇请了二狗子娘前来帮忙,村长夫人也来了,她是自个儿来的,另外还有赵大娘,不过赵大娘是罗大娘请的。
几人进了院子,打水的打水,杀鸡的杀鸡,切菜的切菜,值得一提的是,乔薇早在前一晚便把皮蛋全部运到罗大娘家了,这会儿厨房除了一些自制的熏肉与卤肉,再无其它。
厨房干净得不像话,几人抽空也上里屋瞧了瞧,我滴个乖乖,年前来都像个狗窝,一眨眼咋收拾得这么利索了?
“还是罗大娘厉害啊,小乔跟了你啊,就像变了个人儿似的。”二狗子娘拍起了罗大娘的马屁。
罗大娘笑道:“我要是有这份儿能耐,我那俩孩子咋还这么没出息呢?是小乔自己想通了,决定好生过日子了,才把这个家给撑起来了。”
众人只当她是在给女儿长脸,嘴上笑笑,心中却并不相信。
罗大娘见众人不信,摆了摆手,哪天你们就知道了!
山脚站满了看热闹的村民,村子里好久没人盖房子,真是热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热闹,有些年长的乡亲目睹过村长家建房,发现小乔做房子,比村长家还排场大,单单是那一里地的爆竹,就是村长那会儿没有的。
刘婶子吃味儿地跺了跺脚,那个王大娘是怎么搞的?不说上山把儿媳妇儿抓回家的么?怎么小乔还好生生地待在山上,买了地又开始建房呢?
“小乔真是厉害呀,儿子上了榜,女儿也得了奖,现在又建房子了!”一个村民羡慕地说。
另一人应声道:“就是说嘛,我从前就觉得小乔不简单,看吧,被我说中了吧!”
“你几时这么说过哟?”
“我说了,就在你家里门口!”
二人争执了起来。
刘婶子最讨厌听人讲乔薇的好话,就像是拿刀在割她的肉一样,难受死了!
她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回了自己家。
山上飘出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香气,乡亲们狠狠地吞了吞口水,这时候,他们忽然有些后悔,怎么没与小乔处好关系呢?不然现在上山帮忙的就是他们了嘛!听说不仅有好吃的,还有工钱赚,一天几十文呢!
乔薇确实给人算了工钱,大师傅一天两百文,小师傅是一天一百文,厨房帮忙的与小师傅一样,也是一天一百文。但厨房油水多,没做完的都能带回去,是以几人干得特别起劲。
“我娘喊你中午去我家吃饭。”课室里,景云对二狗子说。
二狗子早想去景云家玩了:“有啥好吃的?”
景云道:“红烧肉、羊肉粉丝汤、牛肉烧饼、酱猪蹄。”
所有小伙伴都咽下了嘴里的沫沫,有肉啊……好多好多肉……
二狗子开心地出了课室,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要去吃饭,因为他娘在山上帮忙,这几天,他都可以在景云家吃饭,简直太棒了!
老秀才也是要去的,领着几个熊孩子高高兴兴地上了山。
村口来了一位妇人,穿着普普通通的衣裳,不寒酸也不贵气,她身上本有一股好闻的熏香,可惜被漫天的硫磺味压得密密实实。
她用帕子掩了掩鼻子,问身旁一个老婆婆道:“阿婆啊,我能向你打听个人吗?”
“啥?”老婆婆耳背。
徐氏想说大声点,可是觉得没教养;想凑近老婆婆说,又嫌弃老婆婆一身穷酸味,皱了皱眉,转头问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小哥儿,向你打听个人成吗?”
徐大壮看向她:“打听谁?”
徐氏笑道:“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姓乔的外乡人?”
徐大壮警惕地皱起了眉头:“你谁呀?”
徐氏温和一笑道:“你别误会,我不是坏人,是我儿子也参加了神童试,但是没有上榜,我听说你们村儿一个姓乔的外乡人考上了,所以想来请教一下经验。”
“那你去吧,她住山上。”徐大壮摇手指了指,“不过,你可能来得不是时候,她家正建房子呢,估计没空搭理你。”
徐氏微微一惊:“建房子?她不是外乡人吗?怎么能在你们村儿建房?”
“她把那块地皮买下了。”徐大壮说。
买下地皮?那得多少钱?
“让开让开让开!”几个赤膊大汉推着一辆板车凶悍地冲了过来,村民们纷纷退开,让出一条道来。
徐氏也踉跄着朝后退了好几步,板车贴着她的衣袖一划而过,吓得她险些以为自己要被撞倒,冷汗都冒了出来。
不过,就在板车与自己擦身而过的一霎,她看清了车上的东西,是一整车的青石,青石之上,卧着一块玉龙枕。
玉龙枕当然不是真正的枕头,而是一块质地通透的纯天然翡翠,被雕琢成类似枕头的形状,放在房中,有驱邪避邪、招财进宝之意。玉龙枕可不是随便一个工匠都能做的,有行规在,必须是四十年以上的老师傅才有资格开凿玉龙枕,而在开凿之前,会焚香煮酒,大致意思是需要引龙气入枕,望各方神灵庇佑。
这种说法在徐氏看来,多少有点商业的噱头在里边,人家又看不到玉龙枕的具体开凿过程,还不是任由商家一张嘴巴?但不可否认的是,玉龙枕在市面上的确是有价无市的东西,她早年想过给老爷买一个,打听了许久都没能买到,谁知啊,竟在一个小小的村子遇见了!
瞧板车是去往山上,想来是给那个大乔氏了。
王妈妈不是说她很穷吗?玉龙枕可不是穷人买得起或者买得到的东西!
那丫头……莫非是背着她藏了私房钱?
沈氏那个贱人,肯定给她女儿留了后路!
……
青石被遇到了山上,乔薇一眼瞄见了最上方的大翡翠!
六爷瞧着她两眼放精光的样子,灿灿一笑:“玉龙枕,招财进宝、趋吉避凶,除了我六爷,就没人给你弄得到!怎么样?喜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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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大一块翡翠,得值多少钱啊?
哪天日子过不下去了,拿去当铺,能当一间铺子回来吧?
乔薇一把将玉龙枕抱进了怀里,朝六爷挑眉道:“六爷!没白交你这个朋友!”
六爷哈哈哈哈地笑了。
徐氏本想上山一探究竟,但见人多,临时打消了这一念头,回京的路上,她一直在想沈氏到底给乔薇藏了多少私房钱,那个沈氏出身药谷,生得那叫一个美呀,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又使得一手好医术,不怪大哥见了她一次,便不顾全家人的反对将她娶进门来。
沈氏倒也争气,陪嫁了十万两白银,婚后更是以大哥的名义开了一间灵芝堂,她亲眼见到过沈氏行医,医术远在大哥之上,已经断了气的人都被她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但千万别因她妙手仁心便以为她性格软弱,她过门只生下一个女儿,之后肚子便再也没有动静,有亲戚动了大哥的心思,往大哥房中塞人,她一个个打出去不说,还挑了十几个顶尖的美人胚子给那些亲戚送过去,把人家的家里搅得鸡犬不宁。
沈氏在世时,二房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她像一座巍峨不动的冰山,死死地压在他们头上。
索性她是个短命鬼,不然哪来二房眼下的风光?
乔薇之所以装作不认识王妈妈,不愿与乔家攀上关系,八成是担心恩伯府回来抢她娘给她留的私房钱吧?那些私房钱,恐怕远在沈氏的嫁妆之上——
一想到这里,徐氏整个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