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真的一两拨船遇上灾难或者被倭寇抢掠也不至于影响到京师城粮食的需求,但是人心却是最难测的,也许这样一个消息就可能引发京师城中百万局面的不安,甚至抢购,而从众心理更是难以压制。
这个风潮一旦刮起来,恐怕就不是随便能平息下来的,对朝廷的威胁有多大,冯紫英都能明白,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一句话,朝廷命脉,不能假于人手,最起码,在运河上,无论其他任何风险,都是在朝廷可控制下的,而一旦下海,那便真的不可控了。
当然也还有其他一些原因,比如漕运关乎万千人利益,甚至沿线官员们一样身涉其中,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但漕运的成本和弊病却是摆在众人面前的,只能说想办法去弥补和减轻,但要说彻底改为海运,恐怕没有谁敢做这个冒险尝试。
漕运海运利弊其实很明显,朝廷诸公内心也心知肚明。
一个缺乏海权的朝廷,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改变这个模式的,冯紫英也没指望说一下子就能废除漕运,但运河对黄河治理的影响,朝廷每年在维持运河水位上所投入的花费,的确惊人,须得要认真考量。
“其实近海运输的风险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大,只是本朝沿袭前明之制,海禁日久,使得沿海航运一直停滞不前,包括造船业亦是落后于西夷甚远,若是能解决这个问题,朝廷再加以重视,整饬建立水师舰队,肃清沿海倭寇,这海运取代漕运并非不可行。”
冯紫英见这几位都是竖起耳朵听自己的观点,也知道自己现在成了知名人物,尤其是一些新观点新思路都是从这里出来,都想从中揣摩出一二来。
但自己现在不是庶吉士了,而是翰林院修撰了,所以言辞间也需要更谨慎一些,以防被人抓住把柄。
“当然运河一线的短距离运输仍然是不可或缺的,下官只是说漕运,嗯,这等从江南到京师的大宗货物运输类型则可以用海运来取代,但这都是后话了,日后有多少变化,谁也说不清楚。”
崔景荣点点头,先前他还担心这位冯修撰会是一个心高气傲恃宠而骄的角色,现在看来这个家伙稳重老练程度比起那些积年老吏不遑多让,但是偶尔流露出来峥嵘锋芒也让人明白此子能在短短一两年间就在朝廷中闯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并非偶然。
崔景荣自然清楚冯紫英背后有哪些人,齐永泰、乔应甲乃至柴恪等几人,前两人是他的恩师举主,柴恪则是从欣赏到现在的利益攸关。
只要柴恪一天还在三边担任总督,那么就会需要像冯紫英这种已经在永隆五年这一科进士中崭露头角的风头人物为其摇旗呐喊。
作为北人,崔景荣和齐永泰、乔应甲自然是同气连枝的,临行之前,乔应甲和齐永泰都分别和他打了招呼,希望在这一次南下行程中要关照冯紫英,崔景荣自然责无旁贷。
齐乔二位现在算得上是北地士人在朝廷中的中坚力量,尤其是齐永泰更是北地士人的翘楚,崔景荣也感觉这二人有些要把冯紫英此子当作未来北地士人的接班人在培养,其重视程度甚至超过了本科状元练国事,这让崔景荣还是有些不太认可的。’
其他不说,练国事一是状元,加之本身就是书香士绅之家出身,出身就比冯紫英这种武勋出身底蕴更足,而且也是崔景荣的河南乡人。
而且最为关键的一点是冯紫英在诗文和经义上都明显欠缺底蕴,这是包括崔景荣在内很多北地士人难以接受或者不太认可的。
在包括崔景荣的不少北地士人看来,培养肯定是要培养的,但是也应当要分一个主次。
练国事状元出身,比冯紫英更早授翰林院修撰,而且在翰林院这一年多时间里极受好评,一干同僚们也都十分推崇他,黄汝良对练国事更是嘉誉有加。
虽说现在练国事没有西征平叛和提出开海举债之略的冯紫英名气那么大,但是在很多人看来,冯紫英的很多功劳名声都是建立在“偶然性”和“运气”之上的,一些方略也还是有些哗众取宠的感觉在其中。
甚至包括这个开海举债之略,只要一天没有成功,朝廷没能从中获得巨大好处,那么质疑声就永远不会消散。
或者说即便是成功了,获得巨大利益了,但有利有弊,还是会有很多人要质疑和反对,做任何一件事情都绝不会缺少反对者和批评者,甚至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紫英,倒也不必太过拘泥,只要于国事有利,很多想法观点其实都是可以探讨争论的。”崔景荣微笑着点点头,“今儿个我们就在这里歇息吧,明日一早便可解缆南下,大家好生休息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