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政殿,皇后等人等了许久,可算等到容珂。宫人的通传声响起,她们刚刚站起身,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碧纹上襦、下著紫色长裙的女子走入宫殿,她高耸的云髻上斜插着一只红宝石金簪,耳边也挂着剔透的红色耳坠。水滴一样的红宝石在她的耳边轻晃,衬得她肌肤晶莹剔透,宛如暖玉。
随着她走来,沿途的宫人内侍全都下跪,口里低呼:“恭迎乾宁长公主回宫。”
有些年纪大的宫人,声音都激动的颤抖起来。
普遍年纪轻的妃嫔们看到,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一个公主罢了,就算很得圣人看重,但何至如此?她们才是后宫的女主子。
皇后迎着容珂上前,皇后本想让容珂做主位,但是容珂说:“宾主之序不可乱。”皇后这才自己坐到主位,让容珂坐到客位首席。
其余妃嫔,自然按着位份往后挪。
皇后坐好后,笑问:“殿下,幽州离长安那么远,这一路又长又累,你们没有累着吧?”
“不曾。”容珂轻轻一笑,“皇后有心了。”
说完之后,皇后也没什么话了。其实因为当年容珂出嫁一事,皇帝直接说“一切规格比照皇后,比皇后高一些”,这让皇后心里很是不舒服。随着时间过去,这种微弱但确实存在的不舒服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冒出来一次。
她处理宫中事务的时候,内务太监和她说:“殿下当年,如何如何……”她想要改某一条宫规的时候,那些资历老的女官轻飘飘一句“这是殿下定下来”的,就能轻而易举地顶撞她。皇后气不过,去找皇帝评理,结果皇帝听完之后,却说:“既然是阿姐定下来的,必有道理。你还是不要折腾为好。”
皇后实在对这位惹不得说不得的大姑姐升不出什么好感。
皇后隐隐对容珂有芥蒂,而其余妃嫔看到容珂真人,明明容珂没做什么,但容珂只要坐在那里,妃嫔们就莫名心虚,不敢造次。皇后没词了,妃嫔们也失去了往日的伶俐,没人出来给皇后解围,皇后一时很是尴尬。好在容珂很快就让宫人把萧泽抱了过来,有了孩子做话题,场面很快又热了起来。
容珂坐了一会,面子意思到了,就对皇后说:“我还要带着阿泽去太后宫里,就不陪皇后多坐了。”
皇后也顺势说:“我正想给母亲请安。”
皇后要去太后宫里,众妃谁敢自己回去。容珂和皇后带着一群浩浩荡荡的妃子,去日华宫请安。
文政殿和日华殿并不远,从皇后宫里出来后,没过多久,太后宫殿就到了。太后跟前的老人看到容珂,激动地眼泪都下来了:“公主!”
老嬷嬷握着容珂的手,又是思念,又是感慨愧疚:“公主,您可算回来了呀!”她还有一句话没说,容珂可算肯来见太后了。
太后和走时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但是嘴边已经有了纹路,想来最近多是郁郁寡欢,不能开怀。夏太后听到宫人说乾宁殿下来了,惊得直接站了起来,眉目见的郁郁之色也一扫而空:“珂珂回来了?”
容珂和幽州大都督萧景铎回京的消息朝野皆知,太后怎么会不知道容珂今日回京了。她这句回来了,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皇后等人进殿后,就看到太后对容珂嘘寒问暖,又问她生产时辛苦不辛苦。皇后以往领着人来给太后请安时,很难见着夏太后好脸,许多时候都是淡淡应一句“知道了”,如今看到夏太后对容珂嘘寒问暖、殷勤备至,皇后心中真是复杂极了。
容珂做不到毫无芥蒂地面对母亲,但是这终究是她的亲生母亲,她又能怎么办呢?容珂将萧泽叫上来,指点着萧泽说“这是外祖母”,然后就让萧泽去和太后亲热了。
老宫人看到这一幕,难掩心酸。太后当年的糊涂事还是伤到公主了,到现在公主都不愿意和太后亲近,小的时候,公主一口一个“阿娘”,叫的多么欢畅。可惜啊……
不过好在,还有小侯爷萧泽,有外孙在,好歹能让夏太后心里舒坦些。
容珂出宫之后,天已经晚了,容琅本打算派人送容珂回公主府,但是容珂却说:“我还没有拜见段公,先去段府,再回府也不迟。”
“都已经快宵禁了……”容琅为难。
容珂摇头,坚持道:“段公为朝为民有大功,这是我该尽之义。”
“那我这就派人去段公府通传。”
“不必,我们是晚辈,哪能如此兴师动众。”容珂说,“你也不必派人跟着我了,快回宫去吧。”
萧景铎说:“圣人回宫吧,我会陪着殿下的。”
容琅看看容珂,再看看萧景铎,无奈地叹气:“好吧,你们路上小心。”
阿姐已经成亲了啊,无论做什么,身边都有萧景铎陪着,容琅感叹。
到了段府之后,门房一见来人,惊得合不拢嘴:“承羲侯,殿下!”
“是我们。”容珂笑道,“段公可在?”
“在在!”门房一边拼命点头一边朝里跑,半路还险些摔了一跤,“相公,公主和承羲侯来了!”
段公半躺在床上,正由儿子服侍着吃药。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下人的大喊:“相公,公主和承羲侯来了!”
段公很是吃惊:“公主过来了?”
段大郎也觉得不可思议:“今日承羲侯和乾宁公主刚刚到京,按理会先去宫里。天都这么晚了,他们怎么来了?”
段二郎接话:“应该是从宫里出来,直接就到我们府了。”
这时候,段公挣扎着坐起来,说:“还不快去将公主和承羲侯迎进来!”
萧景铎和容珂相携进屋,段家儿孙站了满屋子,一见着他们就要行礼:“承羲侯,殿下。”
萧景铎连忙扶住段大郎:“不必多礼。”而容珂已经快步朝段公走去:“段公,您怎么样了?”
“殿下!”段公见了容珂,喜笑颜开,“老夫垂垂老矣,万万没想到,能在走前再见公主一面!”
“段公不可这样说。”容珂连忙扶住段公的手。其他的人也应和:“是啊,父亲,您不要说丧气话。”
“不是丧气话,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段公咳嗽了两声,然后费力地抬起头,已然浑浊的眼睛从容珂和萧景铎身上扫过,露出欣慰的笑意,“老夫和高祖的同辈人,算是从小看着公主长大。当时高祖和我们在屋内看战报,公主就在一边,握着笔在作废的战报上画着玩。当时的情景如在昨日,可是一转眼,公主都成亲了,连长子都快两岁了。”
“段公。”容珂覆住段公的手,同样觉得时光无情,令人悲怆。
“好了,公主,老夫跨越四朝,从太.祖时就在朝为官,一直随着秦王殿下登基,又亲自送秦王和太子殿下走。后来老臣还有幸见证公主摄政,为我朝开创盛世,无论如何,老夫这一辈子都够本了。如今能看到公主成家,和承羲侯感情融洽,长子亦活泼可爱,老夫已经心满意足。等到了地下,老夫一定告诉秦王殿下,说郡主长大了,婚后也过得很好。”
到了最后,段公已经用起高祖朝时的称呼。
段公看到容珂和萧景铎过来,非常高兴,精神也好了许多。可是他毕竟是年老体弱之人,精神亢奋的后遗症很快就到了。没过多久,段公强撑起的精神就支持不住了。
容珂见此,心中痛惜,只能告退。
那日见了容珂之后,段公许是真的心愿已了,仅仅两个月,这位一代贤相就撒手人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