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上发生了那么大的事, 自是很快就传到了后宫中。
越罗听说李定宸竟在早朝上提了这么件事,一时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按理说她是该生气的,在这个时候提这件事, 并不合适, 还会增加朝臣对他的不信任。可认真算来,李定宸偏还是在为她出头——进来宫里宫外出现的流言蜚语, 越罗自然不会没有察觉。
要说高兴吧, 这超出预计之外的发展,又实在可能会带来些麻烦。
但这就是李定宸,与这宫中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鲜活热烈,让人永远都猜不出他下一刻会做什么,也让人期待……他能做些什么。也许只有这样的人,方能一扫这数十年来笼罩于朝野之上的陈腐之气。
不过,听说王相在早朝之后求见皇帝, 越罗心下也不免担心。
李定宸有多怕王霄, 她再清楚不过。被这位先生疾言厉色的训斥一通, 对他而言, 恐怕不是什么好受的事。
然而见面时, 李定宸脸上的表情却全然不是这么个意思,让越罗又是一阵意外。她想了想, 索性直接道, “听闻陛下今日早朝时忽然提出要为上柱国加封?”
李定宸此刻已没了在朝臣面前的沉稳, 他心虚的看了越罗一眼, “朕本来答应过凡事要与皇后商议……”
“这倒无妨。”越罗道,“陛下毕竟是陛下,有些是我是不该置喙的。陛下降恩,我们越家更是门楣生辉。只是此时的时机,恐怕并不合适。”
“未必不合适。”李定宸握着越罗的手,目光灼热,带着几分坚定与兴奋,“朕总要在朝堂上开口,发出自己的声音。这件事却是正合适!”
越罗微微一怔,继而才逐渐领悟李定宸的用意。
他要在朝堂上说话,但并不是每件事都适合插言的。加封皇后的父亲这件事,介于国事与家事之间,最妙的是整个大秦朝过去都找不出相似的事例来,对此时此刻想要争取话语权的李定宸而言,或许的确是最合适的。
果然李定宸继续道,“这件事上,朝臣们说来说去,也脱不出‘古未有之’‘没有先例’这几个字。如今朝中办事,动辄祖宗成法旧例不可更改,然加封戚里之事固然没有旧例,但帝王大婚册立元后,本朝同样未曾有过。既没有旧例,朕为后世子孙开之如何?”
越罗不眨眼的看着他,觉得这一刻的李定宸看上去有些陌生。
但这种感觉只持续了很短暂的一瞬,李定宸很快又变成了她熟悉的那个样子,笑着对她道,“何况皇后入宫以来,种种功劳,别人不知,朕心里却是有数的。岂容那等小人嚼舌?”
所以他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就是偏爱皇后,就是纵容皇亲!
这又是孩子气的话了,但越罗听到这里,原本心里存着的那一点生气和担忧都淡了。李定宸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达成什么目的,最后会有什么结果。在这种情况下做出的选择,无论如何都是值得鼓励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王相早朝之后单独奏对,难道也未劝得陛下回心转意?”越罗问。
提到王霄,李定宸的脸绿了一瞬,但很快又道,“王相的确不赞同此事,但他只想以皇后无功这一点说服朕,结果……”想到王霄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变了脸色,李定宸心里也不免有几分振奋,将当时的情形告诉了越罗,“只怕他以为朕是在借此事敲打他。”
这发展完全出乎越罗的预料,却也比她想的要好得太多。至少这是李定宸第一次对上王霄而不落下风,甚至可以说是占据了名分大义,第一次将他压了过去。
越罗发现自己弄错了一件事。
李定宸需要的不是谁将他捧在手心细细雕琢成型,他需要的是在粗粝的砂石间磨砺,在深浅的河床底冲刷,让自然造物的力量,将他打磨成一块晶莹璀璨的天然美玉。
也许有棱角,也许造型模样会有些奇怪,但都无损于他的本质。
谁说他不适合当个皇帝?
她这般想着,朝李定宸笑道,“但如此一来,加封之事就更难了。”
若这伯爵封出去,岂不是说他王霄也有论功之意?然而这些年来,他已经累进皇极殿大学士、太傅,太师等衔,封无可封,真要再进一步,或许只有将奉天殿上那张属于李定宸的椅子让给他了。
在这种微妙的情势下,王霄只有死扛着不让加封,以表明自己“职责所在,不必论功行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