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在外头蒙蒙亮起的晨曦里苍白得格外诡异。一听见声音,它们立刻朝门口处摇摇晃晃聚拢了过来,眼见最近一个几乎伸手就能够到我,我一下子从僵滞中清醒了过来,立刻便要朝后避,但随即瞥见身后张晶亦从地上站起朝我走了过来。
确切的说,她不是走,而是被从嘴里涌出来那团黑色的雾气牵引着往我这边挪过来。
眼里一丝神采也没有,显然她是没有思维的,如同一具空空的躯壳。这样看来,之前她所有的行动都是由着喉咙里那团东西的驱使么?但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脑力纷乱复杂地闪过这些念头时,我急急蹲下身避开最近那只活尸朝我抓来的五指。
地上就在我脚边躺着被我丢下的木栓,柳木、实心、粗重而坚硬。我把它拾起时感觉到头顶那活尸朝我再次袭来的风声,没有任何迟疑,我当即举起它就朝活尸脸上扎了过去。
黑子说当年那道士用柳木刺在活尸的额头,使那些活尸暂停了所有的举动,这做法是有道理的。我隐约记得听姥姥还是狐狸说起过,那地方有个罩门,扎对了可以钉住魂魄,因为那是一具魂魄的命门所在。
但我并不知道确切的地方在哪里。道士当年用的是削尖的柳条,一扎一个准,我胡乱用门闩,只将那活尸脸上最柔软的部分捅出了一个窟窿。这举动非但没能让它动作有所停顿,反而让它更为迅速地沿着门闩把头朝前用力一探,直往我身上扑了过来,所幸我有所防备,用力抓着那根门闩朝前死命一顶,逼得它朝后退了过去,一头撞在身后的活尸身上,两者一下子纠缠到一起,这短暂的混乱给我机会让我得以在张晶靠近的一刹那从它们边上直冲了出去!
那瞬间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从那些活尸堆里逃出去的。
只记得周围都是手,近在咫尺,伴着一股股浓烈的酸臭味它们撕碎了我的衣服也撕破了我的手和脸。那个时候人几乎是没有一点痛感的,只顾着拼了命的朝外逃,直到脚在一个坑洞处崴了下,随着一股钻心的剧痛骤然而起,整个神智才一下子醒转了过来。
那瞬我好像一步路也走不动了。
当意识到疼痛的一刹那,整个人就被疼痛所奴役,我发觉自己整条受伤的右腿在不停地发着抖,半条小腿肿了起来,鼓出一个透明的红包,我匆匆朝它看了两眼,没敢再仔细查看,怕伤口很恶劣的话自己撑不住会连站着的那点力气都丢失。
好容易平稳住了呼吸后,那疼痛才似乎稍微好了一点,我打量着四周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跑到了一处之前从未到过的地方。看着有点陌生,周围更是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甚至没有一点风声,只有一片淡淡的鱼肚白自东方处将这片如坟地般的村落笼上一层铅灰色。
而四周的能见度依旧很低,最初的混乱渐渐平静下来后,我试着拖着自己的右腿继续朝前走,但每走一步都跟刀割似的,又冷又疼,于是身体无法控制地再次发起抖来,我一边慢慢朝前走,一边听着一片寂静里自己牙关在不停地发出咯咯的声响,很突兀,可是完全无法让它们停下来。
‘咯咯……咯咯咯咯……’这时一道跟我牙齿打颤的声音有些类似的声响突然出现。
我吃了一惊。
隐约感觉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有道模糊的影子在树丛间微微晃了晃,我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当即也不敢去仔细分辨究竟是错觉还是真有什么,一咬牙抓着边上的槐树使劲朝前走,试图在危险来临前那一刻找到一个能让自己暂时躲避一下的地方。
但放眼四周,哪里才是安全的所在?
我不知道。疼痛和恐惧让脑子变得混混噩噩的,跟我鼻子里重重喷出来的呼吸一样。我感到那奇特的声音似乎越来越清晰,并且离我越来越近了……额头的汗一下子钻了出来,挤在脸上奇痒无比,我忍不住伸手去擦,随即手腕上一阵刺痛,我看到缠在腕上那根沉静了好一阵的锁麒麟再次颤抖了起来。
似乎它也感觉到了我的恐惧么?它吸收了我血液后的身体黑得仿佛头顶那片浓墨般的天空,隐隐从中透出股血腥的味道,令它此刻看上去有种鬼魅般的妖异。
“砰!”就在这时脚下突然绊到了什么,令我毫无防备间一头朝地上跌了下去。
扑倒在泥地上的瞬间又一下子惊跳了起来,因为那刻,我一眼看到身下这片土竟然在燃烧!
无声无息却又熊熊燃烧着的土壤,但火焰是冰冷的,比周围的空气更冷。它沿着一种奇特的轨迹在我身下蒸腾着一股股暗紫色的磷光,光里隐见有什么东西在那片土壤下微微蠕动,依稀勾勒出一个人似的的形状,这让我再顾不得脚上的疼痛,忙急匆匆站直了身体想要避开,却不料这时突然脚猛地朝下一沉,随即一只手从底下那片土中直冲而出,在我惊跳着想要后退的瞬间将我那只受伤的脚踝一把抓住!
“啊!”我忍不住痛得一声惊叫。
一时条件反射猛地朝后退了两步,便见那只手也由此被我从土地下扯了出来。这当口,土地上那片燃烧着的火焰突然倏地声散开了,光亮消失处一团全身被泥土所包裹着的躯体自那片土壤里钻了出来,那如鬼魅般的一条人形样的东西……在我拔腿要朝后跑的那瞬,它一把抓着我脚踝把我拖了回去。
情急下我赶紧抱住一旁的槐树。
一边缩起两条腿使劲要朝它身上踹去,可就在这时它却把手松开了。
这举动令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顾不到疼痛迅速站起身,我不知道它怎么会突然一下子像个石像似的纹丝不动了,但也不及细想,匆匆转身便要朝同它相反的方向逃去,可是没跑几步,突然间却猛地打了个激灵。
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我发觉在刚才匆忙间朝那人形样的东西瞥的那几眼中,自己似乎发觉到了一些有些异样的东西。
异样的熟悉,在之前的惊恐慌乱中几乎就此被自己忽略了过去。
此时骤然想起,才发觉原来是它那双眼睛。
那双有着对如紫水晶般剔透瞳孔的眼睛,在通体泥土的包裹下,从中透出的视线曾如闪电般在我眼前一闪而过。
这当口一直颤抖个不停的锁麒麟兀地静止了下来。
于是我的脚步也踉跄着停了下来。
一边小心翼翼地转过头重新朝身后望去,那通体裹在泥土中如同鬼魅般的人影依旧一动不动如石雕般站着,站在原地,用它那双紫水晶般剔透的眼睛望着我。
它,应该是他。
泥土随着他的呼吸从他脸上和身上簌簌而落,于是我渐渐辨认出他隐藏其下那些令我无比熟悉的轮廓。
认出的一瞬,不由得让我又是震惊又是困惑。
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自从他不告而别那么多时间后,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了,而此时他却为什么一身的泥土,如同鬼魅般躺在这个坟墓似的荒村里。
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来到这里究竟有多久了……
无数个问题,在我慢慢朝他走去时,如风车般在我混乱的大脑里一刻不停地旋转着。
直至到他面前,同他面对面地站在一起,他仍如同一具塑像般呆站着,仿佛刚才那一刹那的举止,只是被我从土里带出后条件反射的举措。
于是我踮起脚小心拍掉他头发和脸上所剩下的土,令他那张苍白而熟悉的脸彻底显现在我面前,然后我用力推了推他的肩膀,用力在他耳边叫了他一声:“铘!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