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也怪。从进坟地开始,一直到站在大奶奶棺材边,他始终没吭过声,只是用拐杖轻轻敲着那副棺材,从左一直敲到右。当时天开始变得有点昏暗了,风吹在山坳子里好像鬼哭似的,几个年纪小的又冷又饿忍不住哭了起来,这一哭山里的老鸦开始叫了,边叫边在头顶上盘旋……你们想像得出那种声音么?”
“呱啊——!”刚说到这里屋子外突然响起阵老鸦的呱噪声,循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一只漆黑色乌鸦拍着翅膀落到窗台上,歪头看着我们。
“去!去!”见状沈东起身去撵,不等他走近,那只乌鸦扑的声飞开了,飞到高处似乎还不舍得走,边盘旋着,边冲着房子呱呱地叫。
“那道士听见乌鸦叫就开始用那根拐杖使劲往棺材上砸起来,一边咋一边骂:叫你恶!叫你恶!叫你恶……来得很突然,把周围人都看呆了。等醒悟过来跑过去制止,那口上好的楠木棺材上已经被敲出了一道道口子,他自己的拐杖也已经敲断了。爸爸说,他那会儿正对着这个道士,看到道士在敲棺材的时候那张脸上浮着层烟,好像热气似的,一直到被人拉开,那些烟就没了。周围人应该也看到了,所以虽然他做了那样的事,也没人对他兴师问罪,包括老太爷。就是问他这是在做什么。道士也不回答,只是朝着老太爷的方向大声道,申时三刻进土。然后,他就开始作法了。”
说到这里,程舫朝周老爷子看了一眼,摇摇头:“当然了,作法那是爸爸的说法,其实,他也说不清那到底算不算是作法,因为除了和老太爷说的那句话,之后那道士再也没说过什么。他就是站在棺材边跳,一个劲的跳,好像发癫似的。一边跳一边示意边上人把棺材放进坟洞里,每放下一点他就低头朝棺材上吐口唾沫。就那么一边跳,一边吐,一边放,一直到棺材碰到土,他一甩袖转身就走了,任凭老太爷怎么叫他,他头也不回。”
“老爷子想派人去把他追回来,但被幕僚给拦住了,他说走就走了吧,这种人脾气怪,要留自然会留,不想留,硬留也是枉然。老太爷想想也对,好歹大奶奶安然落了葬,人走就走吧。于是盖了土竖了碑磕了头,就带着所有人回去了。”
“可谁想回去之后没多久,家里就出事了……”
“最初那几个人的皮肤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瘀青,就是那几个被棺材压到的人。起先谁都没当一回事,以为是当时被压到的关系。可是后来情况开始越来越严重,瘀青面积逐渐变大,颜色逐渐变深,然后到后来,开始出现溃疡。”说到这里程舫朝我们看了看:“谁有烟,我想抽支烟。”
众人身上摸了个遍,没人掏得出来。只有林绢衣兜里摸出了小半包,捏在手里扬着,也不知道是给好还是不给我。所以我替她说了声:“这里有。”
程舫接过了烟,原本我以为她是会拒绝的。她用力吸了一口,很过瘾的样子,然后又很快又很用力地连吸了两三口:“爸爸的舅舅,那时候抬棺材的人当中的一个,他是跟他们住在一个大院里的。那天爸爸看到很多人往他舅舅的屋子里跑,好像出了什么大事的样子,他很好奇,所以就偷偷跟过去看了。没等进屋,却被屋子里的惨叫声吓住,他没敢进去,他说那是他听到过的最最可怕的叫声。”
“可是还没等他离开,屋子里的人就又都全部出来了,抬着那个惨叫的人——他的舅舅。他说他舅舅的脸色可怕极了,白得透出一层黑,脖子上的筋一鼓一鼓的,好像随时都会爆开来一样。然后他看到他舅舅那条右腿,在别人拖着他从门槛里跨出来的时候。那条腿很粗,是他左腿的两倍,所以连裤子都穿不上了,就胡乱裹了条长衫。露在外面的皮肤很可怕,暗褐色的,好像风在屋檐下的腊肉。一些黑色的液体从他那块被棺材砸破的伤口处流下来,也不是血,也不像脓,就像那天棺材里大奶奶肚子里流出来的东西。”
说到这里又用力吸了两口烟,她摇了摇头:“家里年纪大的都说,太诡异了,哪有这样的伤口,该不会是那会儿……撞邪了吧。老太爷一听这种话就烦躁,听一次骂一次,不过私下却找过有名的道士巫师来家里看过。”
“最先请的是那个给大奶奶落葬时做法事的道士。可是找过去,人却已经不在了,边上的邻居说,云游去了。所以无奈,只能另找,找了不少有名的,暗地里在宅子里做法事,摆道场,连狗血也撒过,屋里屋外的。但就是听不得别人说什么撞邪,更不许家里人对外宣扬他找人开坛做法。”
“只是那些道场法事做了并没什么效果,没多久,他那个舅舅就死在了医院里。后来,另几个被棺材压到过的亲戚,也都先后过世,最短的一个死于葬礼后两星期,最长的一个坚持了三个月。”
“而那并不意味着结束。”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程舫看向我们:“关于惠陵被盗,除了报纸杂志说的那些,你们了解多少。”
没人吭声。
“刘编剧呢?”
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地问自己,刘君培目光闪了闪,然后推了推眼镜:“我所了解的,差不多就是剧本里写的那些。应该说,那场浩劫没人能比周家的人更了解的了,所以我更想听你说说。”
“浩劫。形容得不错,确实应该说是场浩劫。虽然具体一个过程,除了当事人我们谁都不知道。不过有一些还是可以说说的,关于那些并没有公开出来,怕社会反响过于激烈的东西。”
“我印象最深的是爸爸谈到那个皇后,同治的妻子。他说挖掘当天,老太爷他们拍了照,因为实在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么一具明明死了很久,但还跟刚刚下葬时一样新鲜的尸体,这么一个曾经高高在上,被别人三叩九跪膜拜着的女人。所以他们给她拍了照。”
“照片爸爸看到过,在老太爷书房的抽屉里。可能因为光线的关系,非常模糊。,但还是可以隐约看清楚那么一个女人,闭着眼睛,微张着嘴,躺在一堆闪闪发光的珠宝上,身上穿着同样闪闪发光的衣服。一具尸体,一具死了不少年的尸体。而他们就在拍了那张照片后不久,把它开了膛,剖了肚,然后任凭它**裸地靠在自己被洗劫一空的坟墓里……”
“知道我为什么说到这个?”她忽然又再问。
没人回答。
而她也无所谓,自顾着往下继续道:“那些人死后,老太爷开始睡不着觉。有时候半夜两三点,爸爸都可以听到隔壁房间老太爷踱步的声音,有时候则是说梦话,说得很大声,醒来后还愤怒地说有人在他睡觉的时候掐他。以致有很长一段时间,老太爷是枪和刀不离身的,睡觉的时候枕头边一边放着一样,每晚几个太太轮流看着他睡着才可入睡。”
“但还是经常会做噩梦,所以那时候爸爸也经常做噩梦。梦里看到有个穿红裙子的女人掐他父亲的脖子,吓得尿床,可醒来后任凭大人打骂,他也不敢把那个梦说出来。却又常常忍不住要偷看那些被老太爷请来的和尚道士在家里做法事,看了以后噩梦就做得更频繁了,可越是这样,他越是忍不住要看……”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春天。”
“开春的时候,周家所有15岁以下的孩子突然全都病倒了,腹泻,发烧。送去医院查,可是无论中医西医,开的药方吃了都无济于事,好像那时候的大奶奶一样。老太爷慌了,也不管什么舆论不舆论,公开寻找能人异士,只要能救家里孩子的命,多贵的价钱都行。”
“可都没用,有些来了就走了,问是什么原因,不说。有的在房子里做法,大费周张,就差没把庙修进宅子了,但没一点用。然后那些小孩一个接一个死了。”
“老太爷有八房姨太太,在没出现那种热病的时候,爸爸原本有四个哥哥,六个姐姐,两个弟弟,五个妹妹。而现在,他只剩下两个哥哥,前两天你们刚见过面,那两个老人。为了周铭的事情,他们跟我一起来的,”说到这里她朝林绢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场热病之后,这宅子里就只剩他们哥仨了。”
林绢把头转向一边,点燃一支烟。
“当时家里可以说是乱成一团麻。每天都有孩子死掉,每天都在哭丧,外头是三四月的艳阳高照,周家大宅冷得比腊月还冻。可是一筹莫展,完全不是可以由人所控制的,哪怕老太爷有那么多的钱,那么大的权。他根本抓不住那些孩子的命。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孩子死了,最后剩下的三个也已经奄奄一息,当时差不多是已经快绝望了……忽然有一天,那个自从大奶奶落葬后就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云游的瞎眼道士突然出现在了宅子外头,说要和老太爷见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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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的事,因为爸爸当时病得神智不清,所以什么都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他后来从服侍老太爷的那几个佣人嘴里打听到的一点东西。”
“他们说,那天老太爷才刚亲自迎出门,这道士立刻就对他破口大骂起来,用的是南边小地方很冷僻的方言,所以他们一句也听不懂。一边骂一边冲着门吐唾沫,很叫人看不下去,本来想喝斥住他的,但老太爷不允许,只是恭恭敬敬低头由着他骂了个畅快。骂完以后道士就从兜里掏出面很脏的镜子丢给老太爷,说,丑时一到就对着镜子照,照见什么,听它说什么,它说什么,你就照着做什么。然后他又开始骂骂咧咧,只是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那面镜子上去了,等想起来再看向那个道士时,道士已经不见了。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的,问边上围观的人他是往哪个方向离开,竟然没一个说得上来。”
“而就在隔天下午,老太爷就带着人去把醇亲王府买下来了。巧的是对方正好也缺钱急着脱手,所以所有手续办得相当利落。”
“当晚,举家搬迁,甚至连等到第二天天亮都等不及。于是究竟丑时老太爷从那面镜子里看到了什么,又被告之了些什么,让人异常好奇起来。只是关于此,老太爷始终只字未提过,无论是对他的太太们,还是对他的儿子们,他把那个谜永远地带进了棺材。”
“说也怪,自那之后,爸爸他们的病一天天的见好了起来。没吃过任何药,也没用过任何医疗手段。只是爸爸说,他记得刚搬来那几天,每天他都会做梦。梦见门开开关关,梦见门外有女人哭,有时候还会有很大的撞门声,还有一些奇怪的叫声。随着病一天天康复,那些梦就越来越短,越来越少了,到彻底恢复健康,他就没再做过那种梦。”
“半个月后,老太爷带着恢复了健康的三个儿子,还有一堆的礼品去了瞎眼道士的家。本是想重重酬谢他一下的,谁知到了那里,等着他们的却是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
“呱啊!”说到这里窗外乌鸦突然一声尖叫,冷不丁的叫人心脏一阵发怵。沈东再次站起来驱赶那些让人不安的生物,并且关上了窗。而不多会那些被他赶开的东西又回到了窗台上,歪头看着我们,张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听说乌鸦的智商很高,也对有死物的地方感觉特别敏锐,因此我很好奇到底这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们不弃不离。而它们一路上是不是能看到这宅子的变幻呢?它们是始终居高临下着的,所以它们小小的脑袋里,一定装着些我们所无法看到的东西。
那会是些什么样的东西?
“那个道士死了,是自杀的,”耳边再次响起程舫的话音。在短暂的被窗外那些丑陋的生物所骚扰出的不悦过后,她用她职业律师干净爽利的语言继续着那段藏在这深宅大院里的秘密:“他们推门进去的时候,他就吊在那间破屋子唯一的一根直梁上晃,半张脸都烂糊了。屋子中间的桌子上压着张纸条,纸条不知道是写给谁的,潦潦草草及个大字:前世所欠,一笔两清。”
“后来老太爷把吓坏了的爸爸他们带回了家。后来家里倒也就此太平,没再发生过什么事。只是那个道士吊在房梁上那张腐烂的脸一直让爸爸刻骨铭心,每次说起都惴惴然的……其实应该说,当时在场的每个人都有了这样的后遗症,因此回去以后,不约而同的都不再提起那个道士,那些事。”
“就这么太平过了些日子,又开始战乱了,世道风云莫测,宅子里经常会来人,有些是国民党,有些是地下党,也有洋人,比如约翰·金。老太爷会做人,一碗水端得四平八稳,谁都不开罪,谁都有交集,谁都避重就轻。却也不得不要给自己留个后备,因为当时的时局是越来越紧张的,而那些从惠陵里出来的东西终究是个烫手山芋,思前想后,他决定由约翰·金出面搭个线,把那些东西偷偷运出国去卖。”
“可谁知就在约翰·金写的关于醇亲王府,以及府里那批秘密宝贝的书刚刚在英国出版,周家又出事了。而这次出事的不是家里的人,而是藏在府里的那批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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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搬到王府以后,那些东西就一直被锁在王府的地窖里,只有约翰·金来拍照的时候才取出来过一回。可是就在第二次开锁进去盘点的时候,却发现,十二翡翠小人最后一只小人的头断了。”
“头断了?”我忍不住问了声。
程舫朝我点点头:“是的,从脖子这里断的,很平整的断口,好像刀切的一样。可是给约翰拍照的时候,那会儿那个小人还是好好的。”
“震断的吗?”梅兰插嘴。
“怎么可能。翡翠质地脆,平时都是很好地收在塞满棉花的箱子里的,箱子内部还有夹层,所以就算是丢在地上,里面的东西也不会坏。况且,真要坏,一盒里不可能刚刚好只坏那么一只,不是么。”
“那找到原因了没。”梅兰再问。
程舫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转而道:“而这还不是最糟的。”
“就在约翰那本书出版没多久,有个法国古董商跑来找老太爷,说对血鲛珠有兴趣,想亲眼鉴定一下然后决定要不要买。考虑再三老太爷就约了时间把他带回了易园。谁知道这一鉴定,却鉴定出问题来了,那古董商断定,血鲛珠并不是血鲛珠,它只是颗样子很接近血鲛珠,但价值上相差天高地远的地中海锈斑珍珠。”
“老太爷当场就翻脸了,认定是那洋人想用谎话来压他的价,正要把人撵走,那洋人却不慌不忙地对老太爷说,要鉴定他是不是说话,只要派人找碗盐水来就行了。老太爷想想,一碗盐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当下就叫人取了碗盐水来,然后看着那个古董商把血鲛珠放进了盐水里。”
“那之后不到十分钟,一些褐色的水从珠子里渗了出来,然后珠子的颜色从本来的暗红色,变成了一块块云朵似的铁锈色。老太爷傻眼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亲手从坟墓里挖出来的东西竟然会是膺品。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反复拿着那颗珠子对着灯光看,见状古董商对他说,几年前美国人发明出一种化学剂,它可以让地中海锈斑珍珠变成血鲛珠,美国当地已经出过类似的案件,所以这圈子懂行的人,大多都知道除了观察成色外,还能用这方法来辨别珠子的真伪。只是中国国门太封闭了,所以这种消息并没有流通进来。然后他询问这珠子是怎么得来的,老太爷随便编了些话,把人给打发走了。”
“那之后他就开始想,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王陵里挖出来的陪葬品会是假货,而且是用才发明了两年的化学品制造出来的。难道几十年前就有人懂得用这种东西的吗?那未免太不可思议。想着想着,老太爷突然中风了,整个人瘫痪在床上。可即便是这样,他还心心念念地想着血鲛珠作假的事,成天成天地想着,药也不肯吃,对大夫的询问也不理不睬,整个人跟着了魔似的。有时候嘴里会念叨上一整天,翻来覆去就那句,为什么会是假的,为什么会是假的……”
听程舫这么说,我忍不住朝边上睁大眼睛打着呼噜的周老爷子看了一眼。像是知道我心里在琢磨些什么,程舫嘴角牵了牵:“是的,就跟爸爸现在的状况很像,不过爸爸身子骨还算硬朗,老太爷那时候,好象是在一夜间整个人的身体就不行了。”
“三奶奶是吃素念佛的,她看老太爷变成这样子,很急,去庵里见她师父时,就悄悄把事情对她师父说了。当然,隐瞒了那批随葬品的来历。”
“起先她师父听着并没什么表示,甚至不知道她究竟是听还是没听,只是没完没了地念着经。只是等说到翡翠小人的事情事,她才动了容,说,翡翠养阴,少林十二罗汉至阳。用那样的方法做出来的十二个翡翠小人,再用那样的方法排在棺材里,死者生前没少受罪吧。你们老爷到底动了什么人的坟,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陪葬品?”
“三奶奶答不上来。她师父也就没再追问,只说,现如今,也算你我的缘分,我只能告诉你一点,越是灵气的东西,越是需要养,你们老爷硬把它们从将养的地方带出来,如若它们不干涸而死,便是会想办法活下去。”
“说完后就不再说什么了,当时,三奶奶怎么样想不明白她师父对她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几次再去找她,可她总是闭门谢客。后来总算知道了原因,那也已经是迟了——老太爷去世了,就在那件事过去两个月之后。死时全身瘫痪,除了眼睛没有一处是可以动的。而怪的是那段了的翡翠小人又复原了,跟从来没有断过一样,连丝断痕都没有。只是复原后有一点变得很原来不一样了。原先那小人头是正的,复原后那头歪了,脑门的地方冲着胸,脸的地方冲着背……”说到这里,程舫把烟头用力掐灭,笑了笑:“如果有机会从这鬼地方出去,我倒是可以让你们看一下那个奇怪的东西。胆小的就免了,它和另外十一个在老太爷的棺材里。”
“在老太爷棺材里??”几乎是异口同声问出了这句话。
程舫再笑。
自从第一次见到她,就感觉她是个不那么喜欢笑的人,可这会儿她似乎很喜欢笑,笑得让人很不舒服,尤其是在说着那种事情的时候。
“是的,就跟在惠陵的棺材里一样放着,是三奶奶那么要求的。之后她就出家了,她说这个家她是再也待不下去的了,人说欠债还债,如果这债是欠给鬼的,怎么去还……那以后,宅子里总算太平了,没再发生过任何事,也没有任何人出过什么意外,直到周林他……”
刚说到这里,坐在一边的周老爷子突然猛直起了身子,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至极的东西似的眼皮一阵急跳,然后嘴一张哇的下大哭起来:“林林啊!林林啊!林林的眼睛没了啊!”
“爸爸!”程舫被他这举动给惊得一跳,忙站起身抚慰她,这时刘君培忽然轻声问了句:“王南呢?”
这才发现,似乎从刚才上楼后,一直到现在,王南一直都没下来过。
程舫说了那么久,他一直都没下来。
他在楼上做什么……
不禁面面相觑,随即沈东霍地站起身朝楼上大声喊:“王南?!”
“王南你干嘛呢王南??”
半天,没人回应。倒是周老爷子的哭声停了,沈东的喊声力度很大,许是把他给镇住了。
“我去看看。”说着沈东朝楼上跑去,我们几个也赶紧跟上,一路跟到二楼楼梯口,沈东突然退了回来,朝我们摆了摆,脸色很难看:“别上来,他死了。”
死?!
这个字给人的震惊度一下子把人从刚刚的故事拉回现实,拉回这个魔域一样的现实。就在半分钟之前,我还在程舫说的那些东西里暂时忘了我们的处境。
王南怎么会死了?
不到一小时前他还好好的,在楼上走,发出卡塔卡塔的声音。
突然间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死了,怎么会的……
于是纵然沈东阻止,我们还是硬上了楼。
然后看到一幅诡异的情景。
就在楼梯口到二楼露台那段走廊中间,王南跪在那里,那姿势好像在看边上房间里的东西。房间的门开着,外头夕阳的光线把他脸照得红红的,红的脸,红的眼睛,红的……从鼻子,眼睛,嘴巴,和耳朵里流出来的血……
边上半步开外一圈脚印,小小的,围着他身体一个圈。
没有来的痕迹,也没有离开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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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到来仿佛是很突然的,就好像我们刚跑上楼乍然看到王南那张脸时的刹那。
最后一缕夕阳在浓云间隙消褪殆尽的时候,楼上王南的尸体还保持原样在那里跪着,没人敢去碰他,我们几个在客厅里坐着,没人说话,没人走动。不知道牲口在看着自己的同伴一只只被宰杀时,它们待在那种充满死亡气味的笼子里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心情,无论什么样,我想现在我们和它们没有任何区别。
我们亦被关在了一只等待死亡的笼子里,和它们一样,而死亡到底离得有多远,它们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们……”不知过了多久,梅兰在角落里轻轻说了一句。说话的时候她的手一直紧紧拽着她脖子上那只翡翠珠子,好像基督教徒抓着他们的十字架似的感觉。
程舫不解,皱皱眉问她:“你说什么。”
“你刚才说的故事,听起来就像个聊斋。易园开放也有二十几年了,这么多年一直有拍摄组在里头进进出出,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偏偏是我们,是我们碰到这种事情!”
“我不知道……”
“是因为开拍那天没有烧好香么……”边上ami小声问。声音带着哭腔,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通红通红的。她始终紧紧抓着梅兰的胳膊,好像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程舫摇头:“我真的不知道……说真的,这老宅子虽然让人觉得不舒服,但我嫁来这里一直到现在,从来没碰到过什么不正常的事情,老爷子对我们说的这些事,是他痴呆以后,有时候清醒时断断续续说的,很多东西我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只是那些随葬品是确有其事的,家里死过那么多人,也确实是真的。”说着指了指屋子的窗,她又道:“你们看见那些窗框了么,上面那些东西不是装饰用的花纹,它们是西藏密宗的经。很多年以前老爷子让人刻的,在我小叔……瞎了之后。老爷子说那是镇邪用的,就像故宫太和殿里的那些避邪兽。真的,这么多年,这地方真的一点异常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那为什么现在会这样!”
“我真的不知道啊梅小姐……”
“难道我们都得死在这里吗!!”
“我不知道……”
就在女人们为此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这屋子里所剩下的唯一的两个男人,这会儿站在客厅们口,看着外面漆黑一团的天井,默不作声抽着烟。
刘君培依旧时不时朝我看着,我知道他仍在关心着我手腕上的锁麒麟。我不清楚他对它到底了解有多少,可很显然,他所知道的一定不仅限于他所说的。包括那个突然间就失踪了的男演员靳雨泽。
忽然想起,似乎很久没感觉到锁麒麟的动静了,它是联系着我和铘之间的纽带,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它,无论我在哪里,铘都会跟到哪里。一度让人困扰,可是现在,没什么能比这更让人期望的了,我期望它能把铘带来,就像那时候在林默家里迷失时他的突然出现。似乎麒麟与生俱来一种穿破与空间的能力,可是……现在它什么动静也没有。没有动静,意味着铘或许根本感应不到我的所在,感应不到我的所在,那……狐狸也就根本无从知晓我的下落。
他会在找我么,这些天……
说起来……到底多少天没打电话回去了?两天?还是三天……
好漫长……对于我们来说……
可是对于这宅子以外的人来说,那也不过仅仅就只是两三天而已……
“叮当叮当叮……”
突然一串铃声从边上响了起来,惊得人一跳。回头看到林绢手忙脚乱从包里拿出自己那只叫得欢快的手机,放到嘴里急急喂了一声,可还没等回过神,她已经惊蛰似的尖叫了一声,然后猛地把手机砸到地上。
手机瞬间就分成了两块,她砸得很用力,一张脸煞白,活像见了鬼。
“你在干什么?!”ami扑到底上抓起手机朝她大声叫:“通了啊!你为什么不叫对方报警!你疯了啊!!”
林绢没吭声,她嘴唇抖得厉害,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ami的眼神随即也变得怪异了起来。本是直瞪着林绢的,不知怎的忽然看向了手里的手机,然后小心翼翼把它放到耳朵边:“喂?”
最初我们都以为疯的那个人是ami,因为她在对着一只摔裂了电板的手机说话。
可后来我们真的从手机里听见了说话声。
断断续续的,但很清晰,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一个女人尖叫的声音:
“小心莫非!小心莫非!!!小心莫非!!!!”
然后手机里一点声音都没了,它从ami僵硬的手指里掉了下来,滚到一边。ami抬头看向我们,表情诚惶诚恐:“这是什么……”
“不要去管它!”一脚踩碎那只还在地上打着转的手机,沈东把ami从地上拽了起来。
他脸色很难看。
“……可真的有人在说话……”
“叫你不要去管它!”瞪眼朝这个诚惶诚恐的女孩一声吼,ami在眼里打了半天转的泪水一下子滚了出来:
“真的有人在说话!你们都没听见吗!真的有人在说话!”
话还没说完,梅兰将她拖到了一边。说实话她这样的哭声和喊叫在眼下这种状况里实在让人心里堵得慌,也难怪好脾气的沈东会发急。那种恨不得跟她一起叫出来,然后朝外面冲出去,能冲多远,就冲多远的很焦躁的感觉……
可理智又告诉你必须要冷静,不管刚才发生的事情有多奇怪。
我想起那天在住的地方接到过的一通电话。
同样的尖叫声,同样的翻来覆去的几个字——小心莫非……小心莫非……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思忖着是不是要同其他人说,这当口身边的林绢扯了扯我的袖子:“宝珠,我刚才听到的不是这个……”
“什么……”我愣了下。
林绢朝边上看看,然后凑到我耳边,继续压低声音对我道:“我刚才在手机里听到的那个人……他是本新伯……”
“什么?!”我吃了一惊。边上刘君培朝我看了一眼,于是我抓着林绢的手把她拉到客堂门外:“本新伯?”
“是的,吓死我了……他叫我的名字,还叫我跟他走……”
本新伯死得很惨,他是被周老爷铲掉了半个头死的,死后我一直没有在这宅子里见过他,就像其他那些死了或者失踪了的人那样。
但如果能借助手机跟林娟说话,那说明他的魂魄还留在这个地方。
可他会在哪里,对林绢说那种话又到底是为什么。
“宝珠……”见我迟迟不吭声,林绢又扯了扯我的袖子:“鬼……是鬼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刚好这时沈东朝我们走了过来:“怎么了?”
我拉了拉林绢,带着她重新走进屋里:“绢子刚才听到了本新伯的说话声。”
这话一出,客堂里再次静了静。梅兰和ami抓着彼此的胳膊坐在一张凳子上,刘君培在角落里一下一下撸着他那把油腻腻的头发,沈东在客堂中央站着,没有任何表情,程舫低头看着地上那只被踩碎了的手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有周老爷子似乎从好梦里醒了,坐在椅子上摇啊摇的,嘴里嘿嘿地笑。
“我看我们该睡了。”半晌程舫忽然开口道。
我们一齐看向她。
“睡?这种时候还睡??”ami站起身大声道。
“不然能怎样?”
“你听到她刚才说什么了没有!那人听见本新伯说话!本新伯!!”
“我听见了。”
“你就不怕吗?!本新伯死了啊!死人怎么会打手机过来!!手机没电板了为什么还能接到电话!!!”
“你真的该休息一下了,ami。”
“休息!休息个屁!这房子里到底有什么!妖怪?!鬼?!”
“也许什么都有。”突然一道话音从客堂大门的方向冷冷传了过来,像是颗小却威力强大的炸弹,顷刻间把客堂里逐渐升高的火药味炸成粉末。
不约而同回头朝那方向看去,然后吃惊。
而门口那男人则完全地无视着我们的目光。只自顾自朝客堂里慢慢走进来,仿佛这地方每一块砖每一样摆设,都早就随着时间深刻在他那两只没有眼球的眼眶里。
“周林……”耳边林绢一声惊叫,然后我的肩膀一沉。
她竟然在我身上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