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浮跟我解释过了!” 刘秀却不肯接哥哥递归来的獾子肉,皱起眉头,正色说道:“我跟三娘,也没打算揪住此事不放。但皮六、杨四这种人,大哥手下不宜收留过多,虽然这些人看上去个个胆大包天,但遇到麻烦之时,肯定只会先顾着自己,不会在乎袍泽的死活!”
“就因为他们趁你赈济灾民时偷马?” 刘縯楞了楞,本能地提高了声音反驳,“至于吗?他们顶多是缺乏同情心而已。况且他们当时又没得手。老三,我知道你读书多,但不能太书生意气了。要知道人无完人。若是因为他们偷过东西,我就不敢接纳。那天底下还有几个豪杰能跟咱们刘家同行?”
“此事关键不在偷没偷上,而在于他们心中,缺乏最基本的善恶观念!” 刘秀红着脸,用力摇头,“眼下他们觉得李秩对他们好,就肯替李秩做任何事情。万一哪天他们觉得李秩对不起他们,他们立刻就会反目相向,根本不会问是非对错!而起兵之前,咱们又不能出现半点差错!”
“好了,好了,你可真是个刘仲!” 刘縯口才远不及刘秀,顿时败下阵去,悻然挥手,“吃肉,吃肉,再不吃,就冷了。我听你的,以后收人时会瞪圆了眼睛。但这次,看在王元伯主动打来獾子赔罪的份上,你就别再计较了。否则,非但王元伯会觉得没面子,李秩在宛城那边听到了,也会觉得尴尬!我跟他已经化敌为友很多年了。此番起兵,他那么立刻就会动手响应!”
“大哥怎么会跟李秩交上了朋友?” 刘秀终于接了刘縯递过来的獾子肉,一边吃,一边瓮声瓮气地询问。“他可是岑鹏的左膀右臂!”
“鬼,岑鹏跟他水火不同炉!” 刘縯立刻得意了起来,大笑着反驳,“岑鹏眼高于顶,除了太学里毕业的几个师兄弟外,谁都看不起。李秩跟我一样也没读过多少书,又喜欢四处交朋友,能被岑鹏看得上才怪!不过我能跟李秩相交,其实也跟你有关。记得你那个堂兄刘嘉么,就今天一直跳着脚反对起兵的那个。当初族里听说你在太学过的很风光,曾经咬着牙凑钱准备把他也送到长安。结果他跟七叔两个才走出棘阳没多远,就遇到了土匪。多亏李秩带着家丁打猎路过,仗义出手,才将他们连人带钱全救了下来?”
“李秩救了刘嘉?” 刘秀听得一愣,迟疑着追问。在他的印象中,李秩绝非一个肯见义勇为的英雄,能不跟土匪勾结起来坐地分赃就已经非常难得,根本不可能为了陌生人去冒牺牲自家性命的风险!
“嗯,这个假不了!” 刘縯又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愈发得意,“说你书生意气你还不信,看看,这回,又把人看低了不是?你觉得他曾经跟岑鹏一起搜捕马武,就不会是好人。然而他却的确是个英雄。他不但主动将你堂哥和七叔送回了舂陵,之后还跟我一起带领庄丁直扑匪窝,替过往百姓彻底剪除了那群祸害!”
“哦,原来如此!” 刘秀终于恍然大悟,但心里头,却依旧觉得沉甸甸的,仿佛压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仗义出手解救陌生人,不辞辛劳送其回家,亲率家丁直捣匪窝,为民除害!如此英勇高大的形象,怎么看,都跟自己记忆中的李秩对不上号。然而,还没等他从这一连串事情中找到任何破绽,却又听见刘縯低声补充,“李秩这个人呢,出身于地方望族,对普通百姓的确差了些。但他识英雄,重英雄,有担当,从不故意难为真正有本事的人。对朝廷的命令,也经常阳奉阴违。就拿你曾经喜欢过的那个阴丽华来说吧,这些年若不是他出面袒护,早就不知道被谁强娶回家做妾了。”
”丑奴儿,她,她怎么了?大哥,那些人为何要作践她?” 刘秀腾地一下就跳了起来,手按刀柄,大声询问。“为何,那些人为何要如此作践于她?”
虽然当初被阴府挡在门外的事情,宛若一根刺,每次回想起来,都会扎得他心脏处鲜血淋漓。然而,他却始终没有忘记阴丽华在离别之时,手按着自己的手,许下誓言的模样。虽然,虽然因为造化弄人,当年的誓言,恐怕永远难以兑现。但,但是,他依旧希望阴丽华过得美满,富足,平安喜乐!
“看你急的?” 刘縯被他的动作吓了一大跳,翻了翻白眼,轻轻撇嘴,“怎么吃着碗里的,还想看着锅里头的?亏得三娘还为了你出生入死!”
“我,我不是!” 刘秀被自家哥哥看得心里发虚,满肚子怒火,瞬间泄了个干干净净。“我不是看着她,我,我只是希望她,希望她不要被人欺负。她,她向来不敢招惹是非,她……”
“行了,我说说而已。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就是喜欢,只要女方愿意,你将来三妻四妾,谁管的着?” 终于成功打击到了弟弟一次,刘縯得意地哈哈大笑。“她之所以倒霉,是因为他的几个叔叔,老想拿她攀龙附凤。先前试图攀附王家,结果王固死在了太行山。后来又跟甄家勾搭,结果姓甄的小贼,打仗时被绿林军捉去点了天灯。从那以后,阴家的女儿,哪个显贵之家还敢求娶?于是,只能养在家里,蹉跎青春!你若是还喜欢着她,或者她还喜欢你,就尽管想办法给她送个口信儿。等咱们起事成功,大哥我立刻派媒人上门。”
“这……” 刘秀心中,刹那间百味陈杂。既不知道自己该庆幸阴丽华云英未嫁,还是该替阴丽华的悲惨际遇而感到难过。娶妻应娶阴丽华,当年大声喊出的心愿,原本已经被阴家长辈用大棒给砸了个粉碎,如今,居然又慢慢拼凑完整。只要起兵成功,只要起兵成功!
“不过,你事先得跟三娘商量好了。否则,别这边没等阴家将丑奴儿送上马车,那边,三娘已经拔出了刀子!” 看到自家弟弟那魂不守舍模样,刘縯又忍不住大泼冷水。
“不,不会!” 刘秀连连摇头,“三娘,三娘当年,当年曾经说过,可以跟丑奴儿一起嫁给我。她,她说过的话,一定会算!”
真的会算么? 一个声音,迅速在他心底响起。有哪个女人,愿意跟跟别人分享丈夫?然而,很快,又有一个声音也在他心底响了起来,与先前一个针锋相对。你和丑奴儿之间是有约定的,你忘了么,忘了么,真的忘得了么?
“你啊,居然还是个情种!” 刘縯迅速发现了弟弟的失态,抬手狠狠给了他一下,大声数落,“行了,大不了到时候我豁出去老脸,帮你说情就是。三娘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行了,咱们不提这些,吃肉,吃肉!”
“嗯!” 刘秀接过哥哥递给自己的獾肉,大吞大嚼,却感觉不到任何滋味。见他失魂落魄如此,刘縯叹了口气,主动将话题朝别处引,“我听朱叔元说,你这次回家,一路上都跟李秩的弟弟李通结伴,而那李通,居然是朝廷的绣衣御史?”
“的确!”刘秀点点头,迅速收起纷乱的思绪,低声回应,“李通是李秩的族弟,精通图谶之学,最近刚刚被王莽提拔为绣衣御史。然而,他却因为她师姐被王莽害死,恨不得将昏君挫骨扬灰。所以以绣衣御史的身份为掩护,四处拉人造反!”
“原来又是个情种!” 刘縯大喜,笑着回应,“此人我曾听李秩说过,是个文武双全的豪杰,他如果肯来咱们柱天庄坐镇,咱们还怕什么走漏消息?有哪个地方官员吃了豹子胆,才会怀疑朝廷的绣衣御史谋反!”
“李通曾经说过,有空前来拜访大哥!” 刘秀被刘縯说得心里一动,立刻笑着回应。
以柱天庄如今人多眼杂的情况,保密几乎没有任何可能。而如果把李通请来坐镇,则立刻形成了灯下黑的效果,任何试图怀疑刘家谋反的人,恐怕都得先掂量掂量,诬陷绣衣御史会师导致什么样的结局。
正当他心里头琢磨,该拿什么理由将李通请来的时候,耳畔却已经传来大哥刘縯的声音,”好了,这下好了,简直是天佑我刘氏,却什么就送什么上门。你,明天送走了三娘之后,立刻去宛城拜会李通。无论许下什么条件,就是跪,也一定要把他跪请到咱们家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