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做兵荒马乱, 什么叫鸡飞狗跳——看看这时候的基地就知道了。
陆必行的“二十分钟”明显是高估了他们。
机甲站里一片“吱哇乱叫”,快要把人造太阳提前惊醒了, 灯火通明中,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人,穿成什么鬼样的都有, 各路围观群众扯着嗓子乱问一通, 声势之浩大,活像雨后河坑里的蛤/蟆群,谣言们像掠过水波的微风一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简直是成群结队。
有人尖叫, 有人大喊,有人不知被触碰了什么伤心事, 嚎啕大哭,有小孩躲在机甲站外,搂着冰冷的铁门,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抚养人匆匆而去。原本聚在一起庆祝新年的老人们嘴角还粘着奶油, 听天由命地挤成一团, 望着基地绝望的夜空。
而伟大的基地武装,他们没有悬念地掉了链子。
匆忙间,黄金勇士的集合队伍和铁面骑撞在了一起, 两队人马都这个时候了, 还要争个你上我下, 谁也不肯让谁先过, 福柯的人骂黄鼠狼他们是“化粪池里的杂质”,黄鼠狼的人骂福柯他们是“苍蝇追着屁飞”,双方你来我往、妙语连珠。
还有一些动作慢的老弱残兵,被拥挤的人群堵住,找不到自己的组织,因为无法参加骂战,急得到处乱窜。
一小撮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趁乱先一步蹿上站台,开着机甲离开了轨道。
十五架海盗机甲,就这样把基地的跨年夜搅和成了一部恐怖片。
如果是在白银要塞上,林上将能把他们集体枪毙了。
怀特正在声嘶力竭地维持秩序,被人一把薅住了后脖颈子。身量没长成的少年“嗷”一嗓子,四肢乱划,脚不沾地地被人拎到了重三脚下,发现他的几个同学已经都在这了。
“都上去,”林静恒把怀特往地上一撒,抬手指了指重三的舱门,“你们老师呢?怎么一转眼就没影了,联系他,让他别乱跑,到我这来。”
薄荷赶紧联系陆必行的个人终端,却被对方拒接了。
下一刻,广场上的多媒体屏幕陡然亮了起来,陆必行的声音贯穿了整个基地的喧哗。
仓促间,大概不够炖一锅鸡汤的时间,这次陆必行罕见地没有废话。
“如果我是你们,”陆必行打开了机甲站最大的探照灯,灯光直冲云霄,照向天空中几架正在往远处飞的机甲,“我会趁他们还没飞远,把准备潜逃的人打下来。”
正在争吵不休的福柯和黄鼠狼同时一抬头,机甲站里鸦雀无声了片刻——不管在哪,总会有一些特别深谋远虑的“本事人”,有些人参加基地武装是为了争权夺势,有些人是为了证明自己,有些人单纯是想保护家人,还有些人,是打算在危机到来的时候,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地溜。
趁乱偷机甲逃跑的,铁甲骑和黄金勇士各占一半,谁也不用笑话谁。
黄鼠狼脸都绿了,也顾不上吵架了,跟福柯两人各自怒气冲冲地对视一眼,飞快地带人各走一边,各自上了机甲。
紧接着,地面机甲的精神网一个接一个地铺开,直冲着刚离开轨道的几架小机甲涌了过去,生生把跑的慢的人从精神网链接上撞了下来。
但跑得最快的却已经脱离了小机甲的精神网范围,福柯二话不说,直接上了轨道,加速开到最大,她带着几个人,狂风似的卷了出去,自己的机甲尚未完全脱离引力,她一枚导弹已经打了出去——果然不愧是基地资历最老的自卫队员,这一枚导弹打得十分有水平,跑太急的几位忘了开防护罩,被炸成了一串烟花,顷刻间将基地晃得宛如白昼。
十个航行日外,外敌来袭,基地里这第一炮,却是拿来清理门户的。
地面的人群先是死寂一片,随即不知是谁率先小声说:“死……死了吗?”
“死了”这两个字涟漪似的在人群中扩散,陆必行再次开了口:“如果你们现在不知道听谁的,就请先听我的——还没有登上机甲的跟我走,在站台上就位,前线情况看这里。”
他说着,多媒体的屏幕上亮出了周六传回来的图景,从图像上看,只有八/九架机甲能看见轮廓,剩下的都是模模糊糊的剪影,但能看出人不多。
“我在这里只说一次,截至目前,凯莱亲王还没有重兵压境,这只是一支探测小分队,总共十五架机甲,是我们远程巡逻队的一半。基地有反追踪系统裹着,也没那么容易被定位。”
陆必行说完,走上机甲站。
此时,机甲站台相对安静了不少,他的身影在机甲站暴躁的灯光下非常显眼,影子被拖得极长,覆盖在机甲站的机甲群上,几乎有些骇人。
陆必行朝着机甲站外围摆摆手:“无关人员散开,别挡路。”
以前他带人修多媒体音响、修能源系统的时候,基地的众人都习惯了听他发号施令,此时反射似的退开了。
陆必行转身走上一架机甲,声音依旧从贯穿基地的多媒体里传出来:“今天本来是我最后一次给周六送补给,因为他打算解散自卫队。也就是说,现在海盗虽然只是一支探测小队,但他们面前也只有一帮快要解散的巡逻人员。所以你们还在磨蹭什么,等基地坐标暴露?还是等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他话音没落,机甲直接上了加速轨道,仍在机甲站上迷失犹豫的人好像终于找到了头羊,一个接一个地紧接着排队上了机甲,众多小机甲们鱼贯而出。
林静恒冲学生们打了个手势,不紧不慢地领着他们上了重三,上了加速轨道:“湛卢,标记陆必行那架机甲,随时看好他。”
“是,”湛卢说,“独眼鹰先生应该也是这么想的,他在距离您十六个标准机身的位置。”
方才被陆必行那么一搅合,原本泾渭分明的两支战队被迫走在了一起,分界线看起来模糊多了。
林静恒把五官六感舒展在精神网里,不远不近地缀着这歪瓜裂枣的战队,无视了周围的学生们,沉默地数着自己的心跳。
几分钟后,他的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平缓,最后,在一片嘈杂中,他方才一直剧烈波动的心绪勉强平缓下来,林静恒在不动声色中暗自松了口气,心里居然隐约庆幸这群海盗们到来的时机了。
林静恒留灯等陆必行,实在是不得已,三个月之约到期,陆必行在这个基地越陷越深,林静恒必须浇一盆凉水让他清醒清醒。
不料陆先生很不走寻常路,进来不争不辩,先不由分说地塞了他一嘴奶油,又跑题跑到了天际。
林静恒当然知道他被打断的那句话是要说什么,却恨不能假装自己不知道。
幸亏前方有个正在四处放火的凯莱亲王,不然今天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这么片刻的功夫,远程通讯的信号已经穿过无数跃迁点,扩散到了域外。
林静恒短暂地收拾了满腔愁绪,扫了一眼,对湛卢说:“远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