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阳长长的吸了口气,将过往的事,一件一件的说给她听。
当那些话语出口时,他的心情竟毫无波澜,像是在很久之前,就预料到会有今天一样,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从少年时进端王府,到鹧鸪岭的惨案,再到定王登基……
他才发现过往原来已经离他那么远了。朦胧,模糊,一切似乎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容萤坐在他旁边,神情专注的听他一字一句讲完。
桌上孤灯明灭,故事到了结尾,烛腊也结成了一朵花。
她回过神来,忽然咯咯直笑:“我说呢,你怎么那么不待见天儒,原来你以为他对我有意思?”容萤摆了摆手,笑个不停,“天儒怎么可能喜欢我,就算全天下只剩我一个女人,他也不会喜欢我的。”
见她笑得如此爽朗,陆阳也勾了勾嘴角:“听上去很荒诞,对吧?”
烛光在眼底闪烁,她眨了眨,托着腮:“是挺荒诞的。”
陆阳淡声颔首,“这件事我从未想过告诉旁人,我知道即便是说了,也没人会信。”
“谁说的?”容萤转头看他,重复道,“谁说的,我就信。”
陆阳微怔。
“你忘了。”她盈盈一笑,“我说过,在这个世上,我最信的人就是你。”
“你不介意么?”他说,“我曾经……杀了你的爹娘。”
“我知道。”
“我当初救你,也并非心存善意,只是出于愧疚。”
“我知道。”
陆阳深深地看着她:“我并不是什么好人。”
容萤笑了笑:“我知道。”
他双目充红,“你……不恨我?”
“你想我恨你么?”
陆阳语塞。
容萤用手勾起他颈间的发丝,看着那些头发静静躺在她的掌心里,柔软冰凉。
“陆阳,你不觉得这样,对我很不公平么?”
他身形一顿。
容萤慢慢靠近他,语气里有无奈也有淡淡的怨意,“你口中的世界,你的过去,这些全部我都没有参与过,一无所知。你折磨自己的时候,也折磨到我了,知道么?”
毕竟在她的记忆里,他只是那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剑客,一个肯为了她舍生忘死又奋不顾身的人。
嫁给他,是她从小到大的梦想。
容萤渐渐收了笑,声音轻飘飘的:“你口口声声为我好,口口声声为我着想,其实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罢了,我好不好,只有我自己才知道。”
陆阳怔怔的看向她,那双眼布满了血丝。
“对不起。”
“嗯。”容萤轻柔地吻住他嘴唇,没有任何的动作,就那么轻轻的贴着,“我原谅你了。”
她抚摸他的脸颊,低声道:“容萤原谅你了。”
视线里起了一层朦胧的水雾,他甚至不知等这句话等了有多久,手指紧紧揪着衣摆,却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见他的头低低垂着,似在压抑那份强烈的情感。他的经历,他的心情,她可能永远也无法感同身受,毕竟这些故事听起来是那么的荒唐。
可看到陆阳此时此刻的神情,容萤仍禁不住替他心疼。
她抬起手,抚过他的鬓边,声音平缓道:“这些年来,一个人守着这个秘密,很辛苦吧?”
那一瞬,陆阳浑身一颤,他没有抬头,整个人钉在了那里,足足静默了半盏茶时间,才猛地伸出手把她拥入怀,用力的搂着。
他在哭,容萤感觉得出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哭,大约是不愿让她看见,他搂得很紧,没有任何的哭声,只是双肩剧烈的抖动着,夹杂着哽咽。
容萤温柔的抱住陆阳,安抚似的拍着他的背脊。
“没事了。”她轻轻道,“没事了……”
夜色渐深,灯烛即将燃尽,火光已变得十分暗淡。屋内静悄悄的,只听得浅浅的呼吸声。
守夜的侍女发觉里边没动静,轻手轻脚地推开门,面前的景象倒叫她吃了一惊。
临近窗户的地方,陆阳正靠着容萤,闭着眼,眉宇间舒展开,睡得很熟。
容萤小心翼翼转过头,嘴角带了丝不易察觉的笑,只食指覆在唇上,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后者明白过来,点点头,又悄然退了出去。
随着门带动的微风,室内的灯终于灭了。
容萤依偎在陆阳身上,手握着他的手,慢慢的摩挲。她还在想他方才所说的话,细细的琢磨,忽然就明白了很多从前一直想不通的事情。
比如他为何会出现在那个雨夜,为何会对她百依百顺,为何明明喜欢,又不敢触碰。
她猜过很多个原因,却独独没有猜中这个。
光怪陆离,闻所未闻。
容萤没有全信,但依然努力地说服自己去相信。
因为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若是自己不信,就没有人会信他了。
再度过了这么坎坷的七八年,陆阳已经身心俱疲,的确应该好好休息。
容萤侧头在他额间亲了亲,后者眉峰皱了皱,却并未醒来,她见状便缩回他怀中,安然睡去。
放下了重担,陆阳这一觉睡得特别的沉。
大概是他许多年来,睡得最香甜的一日。
第二天,阳光正好,洒在被面上,金灿灿的像覆了层金粉。陆阳抬起胳膊来遮挡,被衾很暖和,他才意识到自己睡在床上。
日上三竿啊,很久没这么晚起过了。
脑子里嗡嗡的响,一转眼,容萤正坐在他旁边,手里端着碗小米粥,脸上笑容明丽。
“醒了呀,来吃粥呀,啊——”
陆阳:“……”
都忘了自己昨天是怎么稀里糊涂睡地在了这里,勺子已经凑到唇边,他只好张嘴吃了,等容萤还要再舀的时候,掀开被子坐起身。